许仕强一听就急了，嘎着嗓子道：“你的意思就是叫我们放弃治疗，是吗？”
陈少华皱着眉，不吭声。
许仕强想到母亲皮肤上的青紫痕迹，颓然地蹲在地上，他用力搓了搓脸，嘴上骂了一句。“操，这他妈什么事啊。”
陈少华不知道说什么好，只好在许仕强肩膀上轻轻地拍了几下。
许仕强深吸口气，对陈少华道：“对了，乐乐这几日就麻烦你照顾一下，我今天晚上不回去了。我爸年纪大了，他在这儿我不放心。”
陈少华又拍了下许仕强的肩膀，轻声应道：“你就放心好了。对了，明天要带乐乐过来吗？”
许仕强想了想，哑声道：“你看还有……多长时间？”
陈少华皱了皱眉，艰难道：“恐怕也就是这两天了。”
许仕强从口袋里抽了根烟出来，点燃了，深深吸了一口，缓缓道：“那辛苦你明天带她过来吧。”
陈少华点头应了，他没再说什么，驱车离开了。
许仕强把老爷子劝走了，一个人坐在病床前。看着病榻上的母亲，还是觉得有些不可思议。他怎么也想不到，一向硬朗结实的人怎么能像个纸片似的躺在床上，仿佛一碰就会消失。
他想起小时候，他和邻居家的小孩儿打架，受了欺负，回到家里。母亲先是一通骂，而后拉着他找到对门儿。等开了门，母亲便指着欺负他的小孩儿一通臭骂，连同那小孩儿的父母。
想到这里，许仕强的眼眶有些湿润了。他从口袋里抽出一根烟，想到这是病房，于是起身来到走廊，点燃了深深吸了一口。烟味儿混合着消毒水的味道涌进肺里，许仕强皱了皱眉。
夜已经很深了，走廊上很安静。只偶尔听到厕所冲水的声音，或者有人偶尔走动发出的声音。
抽完了烟，许仕强坐在一旁的座椅上打了个盹儿。这时候，手机铃响了。来电显示是陈大疯子。
许仕强按了接听键，疲惫道：“乐乐睡了吗？”
陈少华低声道：“睡了，你放心，她很乖的。”
许仕强唔了一声，不说话了。
陈少华沉默了一会儿，“你那儿怎么样？”
许仕强长出了口气，“好说歹说，老爷子总算是回去了。”
过了一会儿，陈少华突然说道：“要不要我过去陪你？”
许仕强没想到陈少华会说出这样的话，他愣了一下，看一眼走廊上的电子表，道：“算了，你还是在家看着俩孩子吧，看孩子也不是个轻松活儿。”
陈少华低声笑了起来，“你放心好了，两个人都睡着了。你等着，我现在过去。”说完，电话就挂断了。
许仕强把手机塞回裤兜，暗暗摇了摇头。估计是说笑呢，现在可是凌晨一点。他不敢耽误太长时间，起身又回了病房。
正打盹儿，就听吱呀一声，门被推开了。许仕强一个激灵就醒了，扭头一瞧，不禁怔住了，陈少华真的来了。他觉得胸口微微有点儿发热，就像是冬天里用小火炉子慢慢烤手一样。
陈少华手里拎着一个塑料袋子，递给许仕强道：“饿了吧，凑合吃点儿吧。”
许仕强接过袋子，用力闻了闻，一股油腻但勾人的饭香扑鼻而至。别说，他还真有些饿了。他捡了一个鸡肉汉堡塞到嘴里，眼睛一亮，笑道：“哪儿买的，味道不错。”
陈少华想了想，笑道：“陈氏汉堡店。”
许仕强想了半天，也没想起哪里有这么个店名。忽然，他明白过来，诧异道：“你自己做的？”
陈少华点了点头，他表情有些别扭，“这个点儿了，路上不好买东西。”
许仕强觉得胸口的那股热乎劲儿更强烈了，陈少华这个朋友交得值了。他三两口吃完了汉堡，笑道：“你这手艺，可以开个快餐店了。”
陈少华说了声过奖，抬眼去看乐乐奶奶旁边的那个柜子。柜子上的各种仪器嘀嘀叫着，一路看下来，都还算是正常。
暂时没有生命危险。
陈少华见许仕强打了个哈欠，柔声道：“你去旁边病床上睡一会儿，我替你看着。”
许仕强摆摆手，这可是他亲妈，怎么能让别人看着呢。他见陈少华眼底下一片青黑，不觉有点儿愧疚。回来的时候，陈少华怕许仕强情绪激动，没敢让他开车，全程十几个小时，全是陈少华一个人开的。
“你还是回去吧，在这儿陪我有什么用，又不是我病了。”
陈少华笑了笑，他看了乐乐奶奶一眼，道：“你要不困，咱俩去外边说说话。”
许仕强道了声好啊，起身往门外走。
两个人在病房门口的长椅上坐下来，一时都没开口。
过了一会儿，许仕强从口袋里拿出一盒烟，取了一根给陈少华。陈少华接过来叼在嘴里。
许仕强给自己也拿了一根，点燃了塞到嘴里，幽幽地吐了口烟圈。
许仕强又擦了下打火机，给陈少华点燃了。
陈少华不惯玉兰烟的烟味儿，被呛得咳了一声。
许仕强笑了笑，道：“你平常应该很少抽这种烟吧。”
陈少华取下烟卷，用右手食中二指夹着，笑道：“应该是很少抽烟。”
许仕强歪头瞧了陈少华一眼，心里冒出点感激之情，笑道：“不想抽就别抽，不用勉强。”
“倒也不是勉强，就是想着，”陈少华吐出一个大大的烟圈，“陪着你抽的话，你是不是会感觉好一点儿。有吗？”说着，歪着头看向许仕强。
二人四目相对。
许仕强从陈少华大多时淡漠的眼睛里看到了自己，心里的感激之情像是瞬间燎原一样，熊熊燃烧起来。他不知道该怎么形容这种感觉，他第一次，想要狠狠地抱住一个男人。
他是这么想的，也是这么做的。等他反应过来的时候，他已经用力抱住了陈少华。
☆、下葬
第二天，许乐乐被陈少华带到了医院。
她知道奶奶生病了，但生了什么病，她没有概念。她只知道，奶奶的病很重，躺在床上不能说话也不能动。她从没见过如此虚弱的奶奶，她叫了好多声奶奶，奶奶还是没能睁开眼看她一下。
爷爷一下子像是老了好多岁，动不动就叹口气。要不就是看着奶奶发呆，看着看着，眼泪就下来了。他怕被人看见，赶忙转过身偷偷擦掉。
爸爸的烟抽得更凶了，他身上总是一股烟味儿，几乎把汽油味儿都盖过去了。之前爱说爱笑的那个爸爸，好像一下子消失了。他的身体里，似乎注入了另一个沉默的灵魂。
许乐乐不知道该怎么做，只好乖乖的，不哭也不闹。
傍晚，陈少华过来了。他手里提着些吃食，递给了许仕强。“过来的时候路上买的，你跟叔叔吃点儿吧。”
许仕强也不客气，拿出饭菜摆到了桌子上。“爸，过来吃点儿饭吧，吃完了你就回去，我一个人在这儿就行。”
乐乐爷爷摆摆手，他嘴里发苦，什么也吃不下。
许仕强拿了一个驴肉火烧塞到乐乐爷爷手里，口气有些强硬地说道：“你当你身体好哪，到时候你再给倒下了，你让我和乐乐怎么办？这时候你就别再添乱了，行不行？”
这两天，他这心里一直憋着把火，不知怎么回事，这时候竟控制不住，对着自己的亲爸爸发了出来。
乐乐爷爷的火也被逼了出来，把火烧重新丢给许仕强，喊道：“我不用你管，我怎么着是我自己的事，用不着你小兔崽子来管！”
许乐乐吓了一跳，顺势抱住一旁的陈少华。
陈少华摸摸许乐乐的脑袋，默默地看着爷俩吵架。
许仕强深吸口气，慢慢冷静下来。他放柔了声音，道：“爸，我不是那个意思，我就是担心你。”
乐乐爷爷没说话，眼睛一直盯着乐乐奶奶，好像是期待着乐乐奶奶能突然睁开眼，好好管教一下她那脾气暴躁的儿子。
陈少华见状，开口说道：“叔叔，我这就带乐乐回去了，不行您也跟着一块儿回去吧，省得到时候再不好打车。”
乐乐爷爷摆摆手，看了陈少华一眼，勉强笑道：“谢谢你啊，小陈，这几天乐乐就辛苦你给看着了。我说放她婶婶家，乐乐还不乐意。”
陈少华赶紧道：“没事没事，乐乐跟佳铭是一个班的，俩人玩儿的好，正好做个伴儿。”他看了许仕强一眼，“那我们就先回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