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云2吞海(33)
廖刚一脚把他踢开:“去,这么大孩子该学会贴补家用了,找你爸要抚养费去。”
蔡麟嘤嘤嘤:“妈妈你忘了么,我爸他早都不回家了,男人有钱就变坏,谁知道他去隔壁报警中心找老章的四房夫人们搞毛?……”
话音未落只听咔哒一响,步重华推门而入,皱眉道:“搞什么?”
满屋子人登时魂不附体,作鸟兽散。
步重华往桌上扔了几大袋热气腾腾的香肠咸肉鸡蛋灌饼,示意他们要吃自己拿:“针对宣传邪教不法活动的举报线索正在筛查,底下县城乡村各级公安都已经被通知过一遍了。郑主任说一旦有发现会立刻通报过来,跟我们这边的筛查结果交叉对比,看能不能缩小嫌疑人范围。你们筛得怎么样了?”
包子大饼突然显得如此寒酸,如此凄凉,所有人都眼巴巴望着那几袋超级豪华的灌饼,心说还是正处级的爸爸有钱啊——奈何没人敢在悬案没破的情况下当第一个伸手的椽子。
廖刚咽了咽口水,说:“报警人年龄在十八岁以下的九百二十八起,其中第一季度六百零二起,第二季度三百二十六起。孟姐正带着他们从五零二案发往前倒推,看有没有发生在四里河流域的报警,好做进一步筛查。”
这是很有道理的,如果凶手敢在暴雨内涝的夜晚往四里河里跳,起码说明这片水域对他来说不算陌生,否则即便换孙杨或者菲尔普斯来,也很难一口水不呛地安全上岸。
步重华颔首不语,沉思片刻,眼角瞥见吴雩和几个同事正解开廖刚带来的塑料袋,分里面的包子吃,突然心里动了动,招手叫来吴雩,拿了袋咸肉鸡蛋灌饼递给他:“喏,伤员吃病号餐。”
他清清楚楚地看到吴雩表情有刹那间凝固,但紧接着接过灌饼,好似还挺受宠若惊:“谢谢,谢谢步队。”
——英雄末路,功臣气短,要是让知情人看见指不定要掬多少同清泪,可见这小子的演技确实已臻化境了。
步重华神情自若示意不谢,举步走回办公室,反手关门的同时向后一瞟——
门缝中映出外面大办公室的情景,只见吴雩顺手拉住风风火火路过的廖刚,指指他手上那袋五毛钱一个的素菜包子,温良恭俭地说了几句什么。廖刚不明就里,随即喜出望外,爽快拿包子换了鸡蛋灌饼,也完全不怀疑这蔫坏的孙子是不是在里面下了巴豆,乐颠颠捧在手里走了。
……他还真没跟我撒谎,步重华想。
我在他心里确实是另一个张博明。
步重华舌根泛上一丝复杂的滋味,随即被他自己强行压下,若无其事地走到办公桌前打开了案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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挂钟分针在墙上一圈圈走过,天色由浓黑转向深蓝,既而东方天穹隐隐泛出了鸭蛋青。
前男友心有不甘纠缠不放,社会小流氓跟踪骚扰在校女生,“校霸”欺凌同学尾随抢钱,父母离婚后败诉一方跟踪伺机抢孩子……除掉种种五花八门的警情,第二季度三百二十六起相关报案,还剩下最后三分之一。
“喂您好,我们是南城公安分局,您女儿上个月打110说放学路上被人跟踪的那个案子……”
“您好我们是南城刑侦支队,您是张佳佳的妈妈吗,您上个月曾经报案张佳佳被人偷窥?……”
“津海市第一中学?我们是南城区经文保处,你校学生李幼岚三月底多次向我们报案说晚自习被人骚扰……”
……
“谁知道哪来的神经病要追求我女儿!报警都没人来管管!我们已经被逼得租房子搬家转学了,妈的火起来老子自己去解决那个畜生!”
“你们到底抓不抓人?到底抓不抓?!我们佳佳才十一岁!这种变态不赶紧关起来一定会出大事我跟你们讲!”
“没有的事,我们学校管理得很严不会发生这种事情……什么?多次打110?哎呀怎么会呢这孩子都没跟我们老师说过呀……”
大半个南城分局彻夜灯火通明,直至东方天亮,秒针滴答对上清晨六点。
办公室门呼地被推开,所有人同时回头,只见步重华抓着遥控器快步进屋,打开了投影仪显示器:“——四月初至今,四里河流域发生的相关警情,除掉真的变态、恋童癖、偷窥狂和已经被抓捕在押的嫌疑犯,还剩十九起无法确认跟踪动机!”
4329个筛查目标最终压缩到19个,所有人同时精神一振!
屏幕上唰唰跳出了数排出警信息,步重华疾步穿过满地狼藉,食指关节咣咣敲了两下投影屏:“出四个探组着重排查这十九起报案,调取监控,对比跟踪者与五零二杀人案凶手的相似点。我已经跟各个辖区派出所打好招呼了,治安大队会协助你们进行排查,如果这十九个案子的跟踪者全部不符合凶手特写,那么就扩大范围,继续筛查!”
周遭轰然应声:“是!”
大办公室充斥着食物过夜后荤腥油腻、香烟泡冷茶酸臭发馊、以及满屋子男人两天没洗澡那一言难尽的气味,连孟姐身上的最后一丝香水味都被她的大油头味道所取代了。步重华环顾四周,沉声道:“——我知道大家已经为这个案子熬了六天,可能有人会质疑为什么这么难破的案子还要定破案时限。但我提醒你们——万一凶手的动机确实跟邪教献祭有关,那么他绝不会仅仅只杀一个就完事。津海市正进入暴雨季节,一旦五零二案发当夜的极端天气重置,那么他极有可能会在场景和心理的双重刺激下,再次向少女出手。”
大办公室人人肃然,鸦雀无声。
“十五岁的年小萍还在隔壁解剖床上等我们为她伸冤。”步重华啪地关了放映器,简洁道:“所有人就地解散,出发!”
不用他吩咐周围一片桌椅挪动声响,所有人迅速整理出警装备,按照早已定好的探组编制,三五成群向外走去。
“吴雩!”
吴雩一回头,步重华正站在办公桌后看着他:“你伤还没好,失血过多,就别出去了。回家睡一觉吧。”
步重华贴身穿的还是前天那件衬衣,已经皱皱巴巴的了,领口中可以看见厚厚的医药纱布,边缘沾着干涸的深褐色血迹。失血、熬夜、难以想象的高强度精神压力让他脸色不太好看,但他站起身来的时候还是非常挺拔,像是脊梁中有什么东西撑着,看不出丝毫疲态。
吴雩迟疑片刻,问:“那您呢?”
“名单上有几个案例,家庭情况比较复杂,我去找她们家长聊聊。”
大半个支队人都走光了,只有他们两两相对,站在凌晨空旷的走廊上,连彼此身上的烟草气息和消毒纱布味道都清晰可闻。从步重华的角度可以看见吴雩疏朗的眉角,少顷只见他用力掐了把眉心,说:“算了,睡也睡不着,我还是找点事情做吧。”
他来支队两个月,从来没有这么拼命过,步重华突然意识到了——这个侦查思路是他提出来的,他怕最后竹篮打水一场空,反而耽误了现在最宝贵的时间。
步重华沉吟片刻,问:“你是不是觉得现在这个侦查思路逻辑链很薄弱?”
吴雩含糊道:“还好吧。”
但步重华知道他只是惯于糊弄领导,其实他想的是,这难道还不薄弱?
确实很弱。首先有很多女孩子被纠缠、被尾随是不会打110的,那么凶手之前的犯罪举动很可能会成为漏网之鱼;其次他们也根本不确定凶手是不是真的习惯于先尾随再杀人,警方手里现在只有年小萍一个孤例,很难成为分析凶手行为模式的证据。
他们现在的侦查方向简直就是在碰运气,是万般道路都堵绝后,困境下的无奈之举,能走通的几率可能连五成都不到。
“我知道,但不论怎样都得去试试。哪怕只有百分之一的希望,也得做出百分之百的努力,否则在绝境中也没其他路可走了。”步重华顿了顿,看着他一挑眉:“‘一天都没下过地’的学院派领导,也只能用这种办法跟凶手死磕了,不然还能怎么着?”
这是吴雩形容张博明的话,含沙射影讽刺步重华,没想到步重华却记到现在,吴雩那张温顺谦卑好下属的面皮不由一僵。
“你不是想找点事情做么,”步重华难得近距离观赏这孙子演技掉线,气定神闲问:“要不跟领导一起下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