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云2吞海(31)
“此后藏传佛教极盛,苯教式微,这种情况又持续近百年后,历史再度重复了一个轮回——公元九世纪,朗达玛灭佛,大量僧人被杀、典籍被焚毁,藏传佛教进入了百年黑暗期。苯教则在朗达玛的扶持下再度兴起,编写出了很多苯教经典,甚至流传到了甘南、云滇、印度、尼泊尔等地。”
云滇。
步重华眉角轻轻跳了一下。
——发现五零二案被害人尸体的那天晚上,他们在医院急诊室外的走廊上,廖刚把市局专家描摹的凶手画像发到他手机上,吴雩只看了一眼,就错愕地问:“这不是跳大神么?”
“以前乡村驱鬼跳大神,我以前见过,你们这儿没有?”
步重华眼角瞥向身侧,只见吴雩认真侧耳听着,睫毛在眼梢扫出了一道弧度。
他心里隐隐约约地浮现出某种猜测,但那念头太模糊了,紧接着就只听陈老又敲了敲手机屏幕:
“到后期苯教再一次崛起时,它已经与佛教斗争了数百年。这一次它的教义、仪轨不可避免地与藏地佛教互相吸收融合,对生殖器的神话和使用人骨制造法器的习俗也与密宗融为一体了——当然,农奴社会的宗教行为不可避免带着血腥残酷的烙印,跟改革开放以后被国家纳入文明管理的苯教相比,那根本就是两种不同的东西,不可同日而语了。”
步重华回过神来,问:“那这个头盔属于什么时期的呢?”
陈老说:“这个不好确定。农奴社会中有很多陋习,喇嘛们认为人骨、人脑、男女生殖器是具有强大力量的法器,男性生殖器叫‘达摩’,女性生殖器叫‘莲花’,经血则被称为‘血菩提’,更有甚者连人肠、人皮、人肉都是祭祀的上品。在这些器具中,以高僧喇嘛的人头骨尤为珍贵,常被饰以银雕、皮绳、绿松石,作为香炉或供器等使用,在唐卡中经常能看到神灵一手拿着盛满东西的嘎巴拉碗,那个碗就是人头骨,里面的东西是人脑;再将金刚杵或钺刀置于碗边,代表‘方法’与‘智慧’结合的意象。”
“至于这个头盔嘛……”陈老不无遗憾地摇了摇头:“我们只能猜测是古时候,大喇嘛在重大仪式上戴用的法器,现代社会中已经极其罕见了。至于它具体有什么装饰、功效和意义,这个要我确实说不出来,还请见谅。”
陈老递回手机,吴雩起身双手接了过来。
“您看能查到关于这个头盔更详细的意义么?”步重华沉声问:“实不相瞒,警方对五零二案的侦查已经到瓶颈期了,骷髅头盔是目前最有价值的线索,如果能彻底摸清它的意义,对我们的侦查工作应该能起到很大帮助。”
“这……”陈老迟疑了片刻,问:“我看新闻上说,四里河那个杀人案死的是个小姑娘?”
步重华心思非常敏锐:“这有什么说法吗?”
陈老欲言又止,表情有点挣扎,足足过了好一会,老学究才迟疑道:“照理我不该宣扬这些乱力怪神的东西,毕竟现在网上争议很大,学术界又没有确凿的文献去证明有这回事。如果让人知道这话是我说的,我怕……”
步重华紧盯着他。
陈老在他充满压力的注视中无所遁形,半晌终于呼了口气。
“在农奴社会的原始崇拜中,处女象征着纯洁干净、超脱世俗,她的人皮、子宫、腿骨都是制作法器的材料。”
“所以少女比较容易成为……活祭的……首选。”
步重华和吴雩都愣住了。
室内一片沉默,冰凉诡谲的恐惧如游蛇般,从虚空中一丝丝滑过耳畔。
第15章
两人从研究所告辞离开,已经临近傍晚了。陈老虽然有所顾忌,但能看出对案子挺上心,临走前亲自送了出来,还许诺帮他们打听跟骷髅头盔相关的线索。
步重华左后肩还缝着针,只能由吴雩这个伤残人士来开车。大学门口停车相当乱,大车又不好倒,全凭着吴雩高超到毫米的技术才把SUV倒出来,正要掉头就接到了廖刚的电话。
技术队王秃……王爸爸又爱了他们一次,不仅把被害人尸体送去做三检,还从河岸边挖了三卡车的石滩碎草,卯足劲要从这三卡车泥土中挖出凶手那肉眼不可见的DNA。此外宋局和许局亲自主导的对刘栋财的攻坚已经告一段落,“老镏子”负隅顽抗没多久就全盘崩溃,不仅交代出了横行三省的盗贼团伙,还把积了多少年的大小旧案都抖搂了个一干二净。
但这些案底中,并没有任何一起,能跟五零二骷髅杀人案沾上丝毫关系。
“我知道了。”SUV在夕阳下一个漂亮的三角掉头,吴雩听见步重华在副驾驶上说:“这案子现在出了新情况,可能得想办法查一查本市的宗教狂热者。”
廖刚以为自己听错了:“啥,宗教?!”
“对。”步重华把刚才拜访陈老的经过简单告诉了他:“如果这个情况属实,那凶手可能是个平时离群索居、行为怪异,但会把死亡、轮回、经书典籍等乱七八糟概念挂在嘴边的男性,平时在现实生活中很难找到同好,很可能会在网上寻求共鸣。”
廖刚有点为难:“这个画像不太好找啊,老板。全国上下人口超千万的城市也就十三个,咱津海有幸跻身其中,这年头成天泡网上的宅男又多,一砖头砸出去十个有九个都像凶手……”
步重华沉吟片刻,夕阳穿过车前窗,侧颊投下冷峻的阴影。
“如果我推测的没错,”他缓缓道,“这名男性可能还对男女关系有着非同一般的热衷,查查那些洗头房三陪女,说不定会有线索。”
廖刚领命而去,吴雩一边开车一边瞥了眼。
步重华立刻问:“怎么?”
“……没什么。”
SUV在晚高峰的车流中向前行驶,步重华眯起眼睛,上下打量身边这张沉默的侧脸,半晌才说:“吴雩。”
“是,步队。”
“你不是囚犯,我也不是狱警。现在周围没人,你不用再装出那副似乎很敬畏我的样子,想问什么就问吧。”
吴雩开始没吭声,不知道心里在掂量什么,步重华沉着气等他。直到警车随着绿灯左拐并线,他才开口问:“你为什么让廖副队去查洗头房三陪女?”
“经验。”步重华说,“这年头搞邪教的,通常都是以现实中合法存在的正统宗教为幌子,比方说将天主教、道教、藏传佛教等教义扭曲妖魔化,以此来搞传销式洗脑崇拜。虽然手段花样翻新,但犯罪目的都很统一,不外乎金钱、女色、统治欲,国外报道出的邪教首领通常离不开性犯罪正是出于这一点。”
吴雩若有所思,过了会儿又问:“所以这个案子确实跟邪教献祭有关?”
两人目光短暂一碰,步重华没有回答,“前面停下车。”
警用SUV缓缓停在路边,吴雩不明所以,跟着步重华七拐八拐,片刻后竟然拐进了胡同里的一家饭店——招牌明晃晃地:潮汕砂锅粥。
“炒肝,炒豆苗,红烧鸡块,两锅粥。”步重华把菜单递给吴雩:“你要点什么?”
吴雩低头揉鼻梁,含含糊糊地说:“我随便,看着也没什么特别好的……”
“我买单。”
“……就水箱里那鱼好像还行。”
两人面面相对,吴雩眼神飘忽。
步重华面无表情,瞅着他那张透明失血的脸,把菜单递给服务员:“来条清蒸鱼。”
服务员立马“哎!”一声,上后厨下单去了。
正是吃饭的点儿,店堂里非常热闹,但上菜速度很快,砂锅粥咸香入味,豆苗清鲜爽口,连炒肝都肉香汤浓、肥而不腻。吴雩若无其事地拿筷子把蒸鱼上的葱花挑到盘边,眼角观察到领导没什么反应,神不知鬼不觉挖掉半块鱼肚埋在自己碗里;少顷见步重华并不动鱼,又迅速挖掉了另外半边鱼肚。
步重华只作没看见,用筷头敲敲炒肝,说:“吃吧,给你点的,补血。”
吴雩表面“唔”了声,但步重华边吃边观察他,看他除了鱼之外就只夹那几片豆苗叶,别的菜一筷子都不碰。
“你不吃内脏?”
“……不太吃。”
“鸡肉呢?”
吴雩低头敷衍:“还行吧!”
步重华看他那样子,觉得似乎哪里不对,但还没细想,只听吴雩含着鱼骨头模糊地问:“所以现在怎么查,真跟邪教祭祀有关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