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云2吞海(225)
吴雩咬紧牙关瞪着他,只见张志兴抓着窗框的手因暴怒而青筋突起:“我那天本来想解决的人是你,没想到上楼的人却是他!他说考虑清楚了,决定要去特情组告发我,为此前途尽毁甚至付出任何代价都无所谓!争执中他从天台边缘摔了下去,我想去救他!但已经晚了,晚了!!”
“……”吴雩喃喃地重复:“他说他要去特情组告发你。”
荒唐、讽刺、悲凉和无可奈何同时涌上咽喉,让吴雩的嗓子剧痛到痉挛,“怪不得张博明对林炡说自己虚伪无能,原来他当时就意识到了,他已经知道了幕后黑手就是你——”
他知道了为什么十年前自己没有看见吴雩发出的求救信号,也知道了父亲为什么要慌着置画师于死地。
但他当时不敢告诉吴雩。
他跪在地上痛哭失声,是哭那无辜牺牲的英魂,也是哭自己不敢揭发父亲的懦弱与卑鄙。
这世上再也不会有人知道那两个小时里张博明到底想了什么,亲情、大义、道德谴责和良心质问在他激烈的心理挣扎中都占据了多少成分。不过两个小时后,当他看到林炡手里那张纸条时,所有挣扎都不重要了——他意识到如果自己选择去当沉默的帮凶,父亲便会对吴雩下手灭口。吴雩知不知道实情不重要,只要他活着,他本身就是张志兴所有罪行的证据!
因此张博明不顾一切做出了决定,他在纸条上约定的六点到来时独自一人登上天台,是为了告诉张志兴他已经知道了所有真相,要拼尽所有代价揭发这个亲生父亲!
“……隐藏求救信号的人是你,”吴雩含着滚烫的血气轻轻道,“茶马古道的幕后创办者是你。”
张志兴眼眶通红,但依旧死死盯着吴雩,丝毫不为所动:“你也许不知道,我儿子直到最后一刻都在想尽办法掩护你。不过那已经无所谓了。”
他站起身,走到另一端墙角捡起之前林炡被打落的枪,回到落地窗台边指着悬挂在半空的吴雩,然后枪口略微移动,瞄准了被吴雩紧紧抓住的那根钢管:
“如果你刚才把纸条撕毁,现在一切都不会发生,你本来是没必要死的。”
吴雩张大的瞳孔中映出枪口,只见张志兴食指扣向扳机:
“永别了,画师。”
——砰!
第126章
砰!
就在扣动扳机的同时, 劲风从身侧瞬间近前, 张志兴被猝不及防狠推摔地, 子弹当即打空,手枪顺地滑出!
他心中顿知不好,还没来得及去抓枪, 紧接着被来人揪住反拧、重踹跪地,冰凉手铐一声喀嚓,三下五除二便铐在了墙角的铁栏上。
张志兴惊怒交加一回头, 所有血色当场从脸上褪得干干净净:“是你?!”
是林炡!
林炡一身狼狈, 大衣已经脱了,羊绒衫和西裤上都沾满了灰尘, 脸上、手上被蹭出了好几道血痕,额角至颧侧还残存着网状的压印。他根本来不及跟张志兴啰嗦, 扑到窗台边向吴雩伸出手:“我刚从那网里爬出来多花了几分钟,快上来!”
半空中只见吴雩嘴唇阖动了下, 轻轻问:“……步重华他们在路上了吗?”
林炡扭头望了远处角落兀自挣扎的张志兴一眼,压低声音道:“已经收网准备过来了。你快上来!”
但吴雩直勾勾地望着他,没有动作。
“吴雩?”
“……”
林炡突然意识到什么, 一股寒意涌向四肢百骸:“你在想什么?他妈的快上来!”
寒风呼啸刮过林立的钢铁脚手架, 发出尖锐哨声,就像一曲渺远的挽歌。
“……你知道吗,”吴雩小声道,“我今天才知道,没有人放弃我们。”
林炡看着他的表情, 顿时心下冰凉,意识到吴雩并不是在跟他说话。
“没有人曾经放弃我们。”吴雩再一次喃喃道。
他被仇恨淬炼了十年的血腥基石在这一天轰然坍塌,化为齑粉,随着整个世界纷纷扬扬呼啸远去。
张博明死了,真凶落网了,所有秘密都很快将曝光于天日之下。
当年被命运抛进地狱的种子生根发芽,从深渊中拼命向烈日伸出藤蔓,它知道自己竭力开出的花为光明所厌弃,注定将在拥抱骄阳的那一刻,被焚烧直至死亡。
“吴雩!”那一刻林炡全身的血都轰上了头顶:“你不想再见步重华一眼了吗?你,你——”
吴雩闭上眼睛,那瞬间林炡猛然探身死死抓住了他的手,半边身体瞬间滑出半空:“你不想抓住鲨鱼了吗?!画师?!”
电光石火间林炡意识到自己每个字都掐中了死穴。
每一毫秒都仿佛没有尽头,吴雩奇怪地颤抖起来,微微睁开眼睛,喘息地望向他。
“你给我上来!”林炡声嘶力竭怒吼,咬牙发力把人硬提了半寸,吴雩终于条件反射抓住钢管,在稀里哗啦动静中两人都滚上了水泥平层。
林炡粗喘着站起身,但就在这种情况下还没忘记谨慎地站在吴雩身后侧,隐隐挡在了他和窗台之间。不远处张志兴挣不开铁铐,已经全身瘫软在地,在昏暗中嗬嗬地冷笑起来:“原来如此……原来如此!原来你俩这所有的一切都是在作戏!”
最后几个字堪称咬牙切齿,他一瞟吴雩,又意有所指地望向林炡:“你早就知道了,对吧?!”
“是,所以我确实从来没怀疑过你。”林炡苦笑起来:“他有杀人的充分动机,但你却是张博明的亲生父亲,而且是除了我以外唯一一个嚷嚷着张博明不可能自杀的人……不过现在想来,你那痛失爱子的不甘也全是在表演而已,否则凭你的资历人脉,早就想尽办法找关系托人重启调查了,何必只停留在口头上?”
张志兴脸上扭曲的神情消失了,惘然从那浑浊的老眼中流露出来,似乎又看到了亲生儿子坠楼那一刻惊愕凝固的脸,以及自己拼命伸出却终究落空的手:“……不……不全是。”
不全是表演。
“……我儿子是个什么样的人我最清楚!”“他又没做亏心事凭什么要有负罪感?!”“张博明不可能是自杀,我不相信!”……
那不是表演。
“我真以为杀死张博明的凶手是吴雩,直到四个小时以前,我终于下决心去找他对质,想把当年所有事彻底解决,却没想到他告诉我这一切的始作俑者很可能是你。”林炡似乎也感觉很讽刺,“他说我们联手设计一场戏就能验出真伪,我答应了。”
张志兴满面皱纹一动,凶戾的神态又回来了:“——你一直以为他就是凶手,这一年多来却完全不检举他,还私下找他对质?”
林炡毫不犹豫:“对。”
“那你当初对调查组强烈指控他又是为什么,难道那么早就开始作戏骗人了?!”
林炡没吭声,在张志兴匪夷所思的瞪视中瞟了吴雩一眼。
吴雩眼睑垂落,半侧身体沉于黑暗,仿佛一尊泛着月白光晕的石像。
“……不,当初我的指控是真的。”林炡顿了顿,嗓音像是哽着酸涩的硬块:“但半个月后我才发现,张博明临死前竟然留下了遗愿,他想要保护画师……十二年来我们真正的画师。”
“那是他生命中最后一个小时,所做的最后一件事。”
张志兴脑子里嗡地一响:“什么?!”
林炡没有直接回答张志兴,而是示意吴雩把刚才那张纸条递给他:“——你一直发狂地想知道张博明临死最后几个小时发生了什么,就是因为你没找到这个东西吧?”
张志兴面色惨白,直直盯着林炡手里那半张纸。
“这张纸是你十多年来所有罪行中最大、最明显的败笔,一旦落到调查组手里,专业人员就能鉴定出虽然笔迹很像,但并不是张博明亲笔所写,再顺着这根丝往下查,连你运营茶马古道的事都可能曝光于天下。所以从坠楼到尸体被发现的那16到26分钟内,你快速处理好现场脚印,进入张博明的病房四处搜索,然而可怕的是纸条消失了,到处都找不着。”
“——你肯定没想到的是,纸条早就被销毁了。”林炡讽刺地把手一晃:“这是四个小时以前我凭记忆模仿张博明的笔迹写的,真正的物证早在那天下午五点我去质问张博明的时候,就被他当着我的面,用打火机烧成了灰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