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云2吞海(186)
“周五下午五点左右,受害人彭宛从幼儿园接出自己三岁的儿子陶泽,随后失踪,经证实被地下摇滚乐队成员丁盛、邓乐二人伙同绑架,向其丈夫陶正庆勒索赎金四十四万四千四百四十四人民币。第二天即周六,人质家属备好赎金,但绑匪却因意外临时撤走。陶母在大街上痛哭引来巡警盘问,这起恶性绑架才得以案发。”
“指挥中心接到报警三个小时后,市公安局介入调查,发现人质彭宛的丈夫陶正庆在案发前半个月与丁盛有过通话和聊天记录,也就是说陶正庆具有策划绑架自己老婆孩子,骗取家里钱财的高度嫌疑。”
“——但陶正庆本人坚决否认。”长桌对面的孟昭一边低头翻材料一边插嘴,“同时张绯也坚称丁盛并没有发现自己出轨。”
廖刚哂道:“你听她扯,一个男人头顶都绿成呼伦贝尔大草原了怎么可能还没发现。”
孟昭耸肩一摊手。
“昨晚8点15分,绑匪丁盛主动打电话来分局,声称要带着人质自首。10点半分局赶到南开河边,11点展开大面积搜索,12点发现两名绑匪尸体,但两名人质已经不见踪影。”廖刚吸了口气,知道在场所有人都参与了昨晚的行动,因此加快速度说完了最后几句话:“现场提取出六人足印,也就是说带走彭宛跟她儿子的起码有两名凶手,但警方目前对那两名凶手的身份一无所知。好了,现在大家有什么思路可以畅所欲言了。”
他做了个邀请的手势,足足数分钟后,会议室里一片死寂。
“……”廖刚张开的手掌僵在了半空:“我艹,就他妈真的一点思路也没有?”
“这是我从凌晨1点到现在开的第9个案情会,前8个都以窒息和绝望告终。”坐在角落里的杨成栋双眼通红,冷冷道:“你想要听什么思路?你告诉我,我说给你听。”
“我艹!”廖刚啪地一拍桌子,整个人疲惫而恼火,叉着腰来回转了两圈:“陶正庆审得怎么样了?”
“以头抢地,试图自残,除了叫嚷着要请律师之外死都不肯张口。”
“死都不说就往死里审!”廖刚脱口怒道:“现在他是我们手里唯一一张牌,除了他没人有可能知道万长文那边的线索!”
杨成栋颓然冷笑一声:“要是往死里审了还不说怎么办?”
的确,他们现在是21世纪,津海市公安局也不是十八线乡镇所。越是重案要案越不能上手段,如果陶正庆真的抵死咬紧牙关,他们还能上私刑把他的牙敲掉不成?
仿佛有一根无形的抽管把会议室里最后一丝空气抽走,窒息死死绞住了每个人的肺泡。廖刚就像走投无路的困兽,抄起红外线笔咣当往白板上一砸,突然想起什么似的猛然定住脚步,向长桌两侧望去:
“吴雩呢?”
“……”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不约而同把目光望向角落一把不起眼的空椅子,吴雩竟然没来。
张小栎胆怯地举起手:“小……小吴哥说他今天不来,我猜是出外勤走访现场……”
廖刚与杨成栋对视一眼,两人都看见彼此脸上慢慢升起了一丝希望——吴雩是不是发现了什么?
津海市水上游乐园。
天气阴阴的,但游客仍然不少,五颜六色的气球被孩子们牵在手上,不远处激流勇进的滑梯上传来一阵接着一阵的惊呼大笑。吴雩白衬衣、牛仔裤,坐在石凳上眯起眼睛,出神地望着过山车上兴高采烈的情侣们,突然面前出现了一个巨大的巧克力榛子盖浇香蕉冰激凌球。
吴雩眼底浮现出笑意,回头只见一身便装的步重华正站在他身后,质感考究修身的黑色短袖T恤勾勒出挺拔身形,另一手拿着个青苹果冰激凌,散发出新鲜凌冽的芬芳。
“为什么你不吃巧克力的?”
步重华说:“因为这个纯果汁含量45%,而我要为了在婚姻关系中保持自身吸引力而控制热量摄入。”
吴雩大笑起来。
两人一边吃冰激凌一边并肩往前走,穿过熙熙攘攘的人群和玩杂耍的小丑,旋转木马随彩灯响起音乐,很多女孩子会在擦肩而过时回头看向他俩,又带着香风笑语远去。
“绑架案发生第二天,绑匪要求陶母将赎金放在这座游乐园前门的垃圾桶内,陶父在游乐园后门等待接人,而陶正庆在家等候电话通知。”吴雩伸手指向远处的前门,又往后比划了下,说:“根据我们刚才测量的速度来看,游乐场前后门走路大约需要半小时,开车从大路上绕要十分钟。考虑到当天是周六人流量高峰期,拥堵时可能需要十五分钟。”
步重华点点头:“但这个地点是说不通的。游乐场是监控密集区,暑假周末人流量大,交通非常繁忙,既容易暴露又不好逃脱,万一人质在车里弄出动静吸引来路人的注意也很麻烦。”
“所以绑匪选择这里可能是出于其他原因。”
“对。”步重华任由吴雩扒着他的手咬了口青苹果冰激凌上的碎果粒,说:“初次预谋作案的新手在选择犯罪地点时,通常都会倾向于自己熟悉的区域,少数会选择意义不寻常的地方。但这个游乐场与丁盛、邓乐的生活都没有太大交集,地下乐队也没有在附近演出过,更不可能存在什么儿时回忆。所以这两者基本都不成立。”
“跟陶正庆呢?”
“也没有。这里离陶正庆家开车一个小时,他儿子也不到能来玩水上游乐园的年纪。”
吴雩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赎金数字与交换地点确实都太蹊跷了,如果不合理的地方只有一处,还能勉强解释为绑匪心血来潮。
但如果处处都蹊跷呢?
嗡——嗡——
吴雩手机突然震动起来,摸出来一看只见来电显示是廖刚。步重华刚想示意他接,但紧接着就只见他按断了,面无异色地把手机重新放回了裤袋。
“……”步重华说:“要是让许局知道你在跟我一起出外勤调查,你的季度津贴就连我也救不了了,未来半年间准备花我的工资卡吧。”
吴雩反问:“什么外勤调查?我男朋友最近心情不好,我翘班出来陪他逛游乐场而已。”
步重华看着他微微扬起来的乌黑的眉角,心下突然一动,像是被什么滚热的东西在心尖上狠狠撞了下。
“怎么?”
步重华收回目光,不知道在想什么,许久才缓缓道:“……我好久没逛过游乐园了。”
吴雩笑起来问:“多久?”
“二十多年。”
吴雩顿时明白了什么。
“九岁那年春天,满大街桃花还没谢的时候,我爸妈曾经带我去过家附近的一个游乐场,在冰棍摊买了三根红豆冰,我至今都记得当时的价格是六毛钱,几天后他们就双双去了云滇边境。从此我再也没有走进过公园或游乐场,巧合的是这么多年巡查执勤都避开了这种地方,直到今天。”步重华垂下目光,看着手里已经被吴雩舔走了大半的青苹果冰激凌球:“所以当我得知绑匪扣着万长文的女儿要在游乐场交付赎金时,我就在想,也许世上真有种东西叫做命运吧。”
他们两人都沉默下来,欢声笑语和惊叫音乐一时变得特别清晰,一伙跑来跑去的小孩挤着他们,在人潮中兴奋尖叫着奔向远处。
突然步重华身侧手一紧,被吴雩偷偷攥住了,用力握了握才分开。
“你会离开我么?”步重华轻声道。
吴雩说:“我愿意陪你逛游乐园直到八十岁,排队坐过山车所有人都主动让我俩先上,我俩不上他们都不好意思上为止。你呢?”
“……”
步重华眼神深处闪烁着微光,然后他站定脚步,紧紧拥抱了吴雩一下,从胸腔肺腑间呼出一口发着抖的、炙热的气。
“我昨晚在河滩上对你发火,那不是故意的,对不起。”
他顿了顿,沙哑道:“我也永远都不愿意离开你。”
人潮汹涌,摩肩接踵,有人擦身而过时投来好奇又无意的目光。
他俩从来没有在大庭广众之下这么亲密过,吴雩耳朵有点发热,佯装无事地低下头唔了声,突然视线越过步重华的肩膀和熙熙攘攘的人群,看见路边花坛旁竖着一个玻璃告示牌,抬头是本园区优秀人员,下面贴着两排红底人像照片。
“?”吴雩瞥见什么,眉心一跳:“等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