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萨堡的公交巴士向来有两层，中间一条狭窄的楼梯连接上下，司机坐在最前面的驾驶座，神情百无聊赖，甚至还能闻到身上的一股烟味；
外壳用大红的广告油漆涂抹均匀，刷刷写上“欢迎来到永恒之都罗萨堡”一行巨大的黑体字，颇像个劣质的旅游广告。现在广告停下来了，车身一阵晃荡。
林轻扬茫然地被路易拽住跑起来，绕过巴士面前停放的公交站牌，游客们挤挤攘攘，高声叫着往巴士上头挤去，司机一脚踩住脚刹，一手扶着方向盘，眼睛频频往露出一角香烟的口袋望去。
热爱兜风嬉笑的小孩子踩过不算太结实的车底盘，林轻扬被带上二层，穿过整整齐齐的巴士座椅，站在最前方眺望底下喧闹的人群，现在时间游客最多，本地人大都待在家里懒洋洋地享受壁炉。
有些喜爱安静的乘客慢吞吞从楼梯绕上来，坐在角落里戴上耳机眯起眼睛。
“先生，我们这是要去哪儿？”意料之外被拉上车，林轻扬有些惴惴不安。
路易也眯起眼睛，将单手插进兜里：“带你去观光，怎么说我也是个本地人。”
“先生您今天不用工作？”
“给自己放假而已。”
他们乘了两站，林轻扬充分体验到了巴士司机踩油门之快速和拉手刹之迅猛，一车人晃成人工果冻，差点没把脑子晃出去。
下车的时候腿都是软的，他挥了半天手总算扶住墙壁，狠狠喘了口气。
“我算是知道为什么本地人都不太喜欢坐了，”他小声地嘟哝两句，“我室友跟我说来枫叶大道最好看也别看红甲虫……就是这些巴士。”
路易看起来仍然完全没受打扰，衣摆一点没乱，体贴地等林轻扬林轻扬恢复过来，再往前走去：“本地人也是会坐的——比如我？”
“这里是铭文墙，很多人会把自己的愿望写出来，刻成石板牌匾然后挂在这里。”他微笑，像一个真正的导游示意林轻扬看不远处。
林轻扬抬头望去，密密麻麻的牌匾挂满了高大的墙壁，似乎无穷无尽地往远处蔓延，每一块牌匾上都系着一根缎带，有红的有蓝的有绿的，乍一看仿佛五彩斑斓彩虹上墙，莫名有些滑稽。
“那些牌匾上刻的都是愿望。”路易领着他往前走，走过一段路后，牌匾变得稀疏，等绕过一个弯，林轻扬意外地发现，护城河从这里穿过，清澈河水触手可及。
“不同的缎带代表不同的愿望，说不定会有哪位好心人来实现。”路易慢慢说道，向他讲了一个关于铭文墙的小故事，林轻扬听的连连点头。
他伸手去捞河水，手臂绕过护栏，冰凉河水从手指缝里淌过，带走为数不多的暖意。路易站在他身后，似乎从兜里拿出手机在说什么。
过了一会儿，他放下手机：“往前面走走？”
“好。”林轻扬把手从河水里拿出来，弯着眼睛笑眯眯问道，“那路易有没有往上面挂愿望牌匾呀？”
他们走过围着木栏杆小路，再往前走去，木栏杆变成了黑漆雕花的铁制细杆围栏，路易沉思片刻，道：“我的话，没什么愿望，因为想要的家里都会给。不过如果说现在，我的愿望就是能完成愿望清单上的内容，让家里长辈放心。”
林轻扬还是有些好奇他的愿望清单：“你是说，是你家里长辈的愿望，那张清单？”
“是的，”路易表示了肯定，他从口袋里掏出清单展开，林轻扬原本刻意回避，但路易看上去并不在意被他看去，还展示在他面前。
林轻扬率先看见了清单上熟悉的内容：“……一匹纯血马。我记得你去马雷马谈生意？”
路易笑了笑：“是的，谈的就是这件生意。”
他们从护城河边绕出来，经过大街的转盘，人来人往，周围商店用漂亮的玻璃橱窗吸引游客，林轻扬还看见不少店门口写上“专供某某家族”的字眼。有人操着不熟悉的方言口音的英语在打电话，身边走过举着伞的时髦小姐。
时不时有载客的摩托车一晃而过，轰鸣声中留下一地刺耳的噪音；野生的导游仿佛杂草一般无处不在，挥舞着写满旅馆信息的小纸条。
“这场面我只在车站那边见过，”林轻扬连忙挥手，拒绝热情到过分的黑人小伙，转过头来对路易吐槽道，“不算小的车站里头全都是拉客的人，落脚的地方都没有，乌泱泱一片人头。”
路易无奈地微笑起来：“就是这样的，可能是一种行业默契——比如认为枫叶大道这边全是旅客。”
“事实上我连他们在说什么都听不懂。”
林轻扬顺口说道，继续去瞅路易手上的愿望清单。
有些愿望非常便宜，甚至可以称得上是廉价，比方说路易在二十四小时便利店里买的那袋白面包，或者是街边咖啡馆一杯不超过三十块的冰咖啡，都是随手可得的东西。
而越往下看，实现愿望的代价就越大，林轻扬已经看见类似一座不知道位于哪个偏僻角落的庄园需要翻修，或是想要某年绝版的一艘型号的游艇。
这已经不是一般富贵人家能做到的地步了吧！
林轻扬对路易家里的情况自认为稍微有了一点了解，因此看见更昂贵的愿望也没感到有多惊奇，顶了天了就是深吸几口气，对愿望清单后面打了勾的字视而不见，直接拉到最下面。
他一怔，失声道：“……你们家里有王位要继承？！！”
在愿望清单的最下方，没有了单词，而是十分简单，用简笔画画了一个小皇冠，端端正正地摆在最下方。
如果上面写的一切都是真的话……难道他所谓的家，指的是皇室？！
林轻扬眼前一阵发晕，没脑子想更多的东西。
路易见他突然腿软，好心地伸手扶了他一把，手搭在他肩膀上，林轻扬一愣神没缓过来，便听他轻了语气，手指从衣领上一沾即走：“你有头发沾衣领上了。”
林轻扬的注意力没在这上面：“所以你们家真的有王位要继承？！”
路易微笑地舒了一口气，说话间带有一点不明显的鼻音：“嗯……并没有，”他小小地卖了个关子，在林轻扬等不及之前解释道，“只是一个隐喻。”
街边咖啡馆有客人站起来，和同伴并肩离开，送饮品的侍卫生将不算整洁的领结抽出，重新打好，再次脚步匆匆走向下一桌。路易在前边领头，带着林轻扬穿梭在玻璃桌之间，往前边走去。
“没有什么王位，”他说道，年轻的男人身高腿长，就算身上搭着两颗毛茸茸的绒球，也没办法折损一分独有的气质，“只有一位失踪的小王子。”
“他离开我们的时候很小，可能只有三岁……还是四岁，这么高，”路易比了个高度，眉眼间突然带上一点温度，“记得不太清了，十几年前的事情，连我也只记得一点点。”
第16章 chapter.16
“他……不见了吗？”林轻扬犹豫片刻，小声问道。
路易点头：“全家人都在找他，可是找不到。也许未来有一天能找到他吧，上帝保佑。”
“会的，你们会找到的。”林轻扬说道，突然想起路易之前说过的两个不联系的短语，“你之前说，你是一位还没开始工作的管家？”
“正是。”路易颔首。
他们穿过被车辆和人群挤满的街道，林轻扬看见一家眼熟的理发店，招牌和门庭与几十年前的一模一样，有不少游客慕名而来，蹲在外头咔嚓咔嚓拍照，连门口遮阳棚上的花纹都没放过。
路易又轻又慢地解释：“应该算是一份祖传的工作。我的父亲，便是主人家的上一代管家，替主人家处理各项事务，到现在，也快到了退休的时候。”
“所以你是，下一代？”林轻扬感觉自己隐隐摸到了一点头绪。
“如果可以找到主人家走丢的小王子，那我就是下一代管家，”路易低头的时候，浅颜色的眼瞳仿佛映着光，“但如果找不到……我便是自由人，或者说无业游民？”
他小小地开了个玩笑。
林轻扬顺着他的思路往下想，想到了那位不知名的小王子上头：“如果那位‘小王子’性格不错也就算了，如果找回来，发现在外头长歪了，难道路易也要……”
“脾气很差，我就辞职。”路易轻描淡写地提了一句，突然话锋一转，轻飘飘落在林轻扬身上，“不过，如果是乔这样的小朋友，我想我很乐意为你效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