禁止通行(4)
他这辈子最恨的人已经死了,还不是他亲手杀死的,遗留下的无处发泄的怨恨只能倾泻到她唯一留下的儿子身上。任修平越痛,他越高兴。
“好了,让你哥后天就带你去。”任父已经吃完了饭,正慢条斯理地擦着自己的嘴。
任修平压根没有理会他,自顾自地看着柯屿:“小屿,你要不要来?哥哥给你安排轻松一点的工作。”
柯屿愣愣地看着他们父子两个:“我、我再想想?”
在这个家中自由度最高的人其实是柯屿。任父管不住他,任修平惯着他,至于柯母,她常年忙于自己的社交,等到反应过来应该管管自己儿子的时候,已经来不及了。他在这个家中,大部分情况下,只要是他不愿意做的事情,没有人能够勉强他。
很明显,去公司上班也属于“大部分”。
因此柯屿说完这句话后,没有人再劝他。只有柯母还想着过一会等没人的时候再劝劝柯屿。去公司代表的不仅仅是一份工作,更是在任氏的话语权。她不愿意儿子错过这个机会。
吃完饭后任父先上楼去了书房,柯母回了房间化妆,任修平则要出去和人谈合同。离开之前,他看向柯屿:“小屿,要哥哥给你带什么回来吗?”这是他很多年的习惯了,每次出去久一点,都会给柯屿带点什么回来。有时候是玩具、有时候是蛋糕。
柯屿的反应是摆了摆手:“随便你吧。”
任修平走了。
柯屿看着他离开的地方发了会呆,就要上去换衣服。反正闲着也是闲着,还不如去找于信玩。
要回他的房间,首先要经过书房。就在他从书房走过的时候,突然听见里面传来一声闷响。柯屿吓了一跳,转过身敲起书房的门:“叔叔?”
房间里传来一声应答:“进来。”
柯屿转动门把手,将门推开。十八年来,他进这个房间的次数用两只手都能数出来。最后一次进来是四年前,他和任父说自己要出国的事情。
那时候的任父正当壮年,仍是任家最有话语权的人。他听完柯屿的话,站起来走了两步,接着停下来紧紧盯着他。
“没事出什么国?”
“有事,”那天的柯屿哑着嗓子,“我失恋了,不想留在这里。”
任父被这个回答逗笑了:“就为了这种小事情?小屿,女人算什么。你看看叔叔,这么多年只有女人为我寻死觅活的份,我什么时候为女人流过泪。你啊,还是太年……”
柯屿打断他:“不是女人,是男人。”
任父愣住了。
从那天起,柯屿在任家正式出柜。除了之前和他一起谈恋爱的任修平知道他喜欢男人,连任父和柯母都知道了。那天柯屿石破天惊的一番话震撼了任父,他不再相劝,而是迫不及待地送柯屿出了国,并暗示他没事最好不要回家。
或许他现在真的病得很严重,严重到除了任修平以外的所有人都能宽恕,才会让柯母叫柯屿回来。
他连精神都已经衰弱至此,□□则更不用说。现在的他伏趴在地下,肢体抽搐着,就像是一条垂死的蛇。
而柯屿记得,眼前这个男人不过五十出头。
“去、去……药……”任父奋力伸出一根手指,指着他上方的一瓶药。
柯屿慌忙小跑过去,将任父指着的那瓶白色包装的药打开,倒在手心里。因为不知道用量,他看包装上的说明书还耽误了一点时间。好在他发现得早,任父吃下药之后好多了。他看继父已经没有大碍,打算离开让妈妈打电话给医生。
任父喘着粗气阻止了他:“小屿……你先别走,我……我有话和你说。”
柯屿兴致缺缺:“先让医生过来,有什么事以后再说。”
“不,不行,”任父拼命摇着头,“这些话、这些话一定要现在和你说。现在这房子里面,除了你,我谁都不信。”
他的话虽然好像是无差别攻击,但柯屿却知道这是特指任修平。早上吃早餐的时候,他已经看出来任修平从任父手中夺权不少。而这些权利绝对不会是任父主动给他的。
第03章 离间计
在去找医生和留下来这两个选项中,柯屿没太费劲就选择了后者。
“您说。”
任父又发出几声粗喘,等把气喘顺了,才道:“小屿,你知道吗,这么多孩子里面,我最喜欢你。”
对这句话柯屿表示存疑。他知道任父极其注重血缘关系,而自己只是柯母带过来的一个拖油瓶。就算他真的对自己有点喜爱之情,也绝对不可能超过他的亲生孩子——也不一定,任修平是个例外。
任父继续往下说道:“我自己知道自己的情况。我已经时日无多了,等我……等我……”毕竟是自己即将要面对的事情,他用尽力气也没有办法继续说出那个字,“这栋房子和我的钱,全都归你。”
他的承诺,柯屿没怎么往心里去。但他还是有些疑惑,任父并非出尔反尔的人,怎么会贸然对他说出这样一番话?
任父的下一句话解释了他的疑惑。他道:“但是,小屿,你千万不要相信任修平。他什么都知道,绝对不会真心对你好的。”
柯屿无语了。搞了半天,目的还是在离间他和任修平啊。
要是平时,柯屿还有心情和继父杠几句,但现在看着这个垂死的老人,他心中反而激起一股前所未有的怜悯感。
他曾见过这个病人最辉煌的时刻,掌握着全家人的命运,他要谁往东走,就没有谁敢往西走。和任家同一层次的人家都送自己的孩子前往国际学校就读,他执意让自己的亲生儿子凭借中考成绩决定读哪一所高中,却斥重金送继子就读国际学校——柯屿的初中成绩并不是很好,为此任父向国际学校捐了两栋楼。
所幸任修平一向成绩很好,虽然没有上成国际学校,到底也考了一所重点高中。
也是从那一刻起,柯屿才清晰地认识到,任修平这个所谓的任家长子,地位甚至不如他一个外来者。
他静静地凝视着任父,轻声道:“您说的话,我会考虑的。”但他到底会不会去思考这个问题,谁也不知道。
柯屿再一次站起身:“您休息吧,我去给您找医生。”
这一次任父没有阻拦。
听到书房里的意外,柯母吓得大惊失色,立马给家庭医生打了个电话。等挂断后,她看向柯屿:“小屿,刚才任叔叔跟你说了什么?”柯屿说过任父把他留下来的事情,但没有说具体。
“没什么,老一套嘛,还不是哥哥那点事。”
柯母似乎放松了很多,她道:“你是该听听你爸的话,任修平这个人心机太深,你玩不过他。”
柯屿皱起眉头,不满道:“你们一个两个的怎么对他这么多意见?他心机深还不是被逼的?”顾及着自己母亲的面子,他没有继续往下说。他知道这些年母亲也没少在任父面前说任修平的坏话。这一点,他对任修平始终心有惭愧。
虽然没有明明白白地把话说出来,但母子二人心照不宣。柯母微微偏过头,躲开儿子质问的目光。
最开始到任家的时候,她没想对任修平如何,但随着任修平的长大,随着他越来越像他的母亲,她发现自己无法再用平常心看待他——无论怎么说服自己。
偶尔没有注意,她不小心看错了,会误以为那个女人还活在这个世界上,还是那副高高在上的姿态,吐出的烟圈晃花了她的眼。就为这个,她不能不恨任修平。
柯屿意识到她的闪避,尽管知道很正常,心中还是避免不了有些失望。
他无话可说,只能道:“我下去等章医生过来。”
章医生还没过来,任修平倒是先回来了。他手中提着一袋东西,看见柯屿坐在沙发上,还以为他是在等自己,惊喜得眼睛都弯了起来。
“小屿,看看哥哥给你带回来什么?”他将手中的袋子提到腰部的位置。
虽然没什么心情,但柯屿还是很给面子的走了过去。本来他回来之前已经给自己做好了心理建设,无论发生什么事情都不要心疼任修平,多想想他对自己做的事情。可真正身处任家这个环境的时候,他又不受控制地开始心疼起他来,就像是被爱豆虐粉的粉丝一样。
因为他很清楚地知道,“哥哥真的只有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