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间共犯+番外(57)
游枝的视线定格在她今天随手搁置在茶几上复印的档案,脑海里无数次滑过最后许茹安点到的最后那一张照片。
她心里清楚,这张照片是导致她今晚失眠的罪魁祸首。可是内心深处有一种恐惧让她不敢面对,不愿深究。
焦躁和惧怕疯狂地在暗夜里撕扯,在黎明到来之前,游枝终于还是翻身下了床,打开档案袋,抽出了最后那张照片。
那是一具上半身焦黑的尸体。当时她粗粗瞄一眼的时候心脏就立刻传来紧缩的窒息感,逼得她没有再细看。
明明看过那么多具尸体,为什么竟然还会有像是第一次看见尸体的恐惧感?
游枝无法解释身体本能的抗拒,她不想承认自己是想起了谁,深呼吸后再度打量起了那张照片。
比起惨不忍睹的上半身,下半身算是好很多。还能辨认出一些模样,甚至可以看清大腿上的一块不规则的月牙形胎记。
还好……还好是月牙形的。
游枝垮下身子,提的气一下子散开,她仰面往床上一躺,回忆起曾经在浴室里看见倒着的邱南溪的裸体。
她的大腿上也有一块胎记,但却是圆形的。
形状不一样,然而,同一个位置,是巧合吗?
游枝又一骨碌爬起来,打开了房间里所有的灯,打开手机的手电筒往上面照。这回看得更清楚了一些——月牙形之外的肌肤已经被烧糊了。
那原本并不是月牙型的胎记,而是被大火烧灼之后烧成了月牙型。
几天后,游枝端坐在咖啡馆的角落里,只不过这回她要等的人并不是许茹安。
她一大口一大口地喝着杯中的黑咖啡,最后一口饮尽时,大门被推开,一个穿着帽衫的青年走了进来。
游枝扬了扬手,青年坐到她对面,拉下了黑口罩,露出笔挺的鼻梁和微翘的嘴唇。
邱漓江开门见山地发问:“是有南溪的消息吗?”
“……你要不要喝点什么?”游枝下意识地拿起杯子,才发现已经见底。
“你怎么了?”
他的眼神掠过她抓着杯柄微抖的手。
游枝掩饰地把手藏到背后:“我再去点一杯,你等我一下。”
她机械地走到前台,胡乱地点了个单,似乎这些细枝末节的无关琐事能粉饰已经发生过的事实,能让她真的不必开口提起即将要说的事。
邱漓江虽然奇怪,但没有急嚷嚷地追问,而是静静地坐在对面。只不过微微蹙起的眉心泄漏了他的一丝情绪。
游枝端着咖啡回来,话到嘴边又咽了下去,说:“对不起,害你这段时间一直被黑。”
“无所谓的,正好这段时间能关起来写歌。”邱漓江直直地看着她,“你找我来,应该有更重要的事要说吧?”
游枝轻应了声:“邱漓江,我本来打定主意,不会再插足你的生活。但是这件事,我必须亲自跟你确认。”
她慢腾腾地拿出手机,递到邱漓江跟前。
屏幕上是那张尸体的照片。
“是前些日子的失火事件之后被送到研究所的,大腿处有个相同位置的胎记。”游枝艰难地开口,“还怀着孩子,四个月了,月份也吻合得上……”
邱漓江维持着刚才的那个姿势,一动不动地看着那张照片。
“但也许是巧合呢……毕竟烧成这样了……也看不出什么的。我只是以防万一……”游枝语无伦次地解释。
漫长的沉默过后,他站起来说:“我去点杯咖啡。”
游枝见他凌乱地起身,膝盖撞到桌腿,浑身不绝。漂浮似的去了一趟前台回来,端着杯柄的手也在微微发抖。
他喝了一大口,沉声说:“游枝,这个玩笑不好笑。”
“那就当是我想多了吧。对不起。”
游枝起身便要走,经过邱漓江时冷不丁被他抓住手。
“……这具尸体现在在哪里?”
他挣扎了片刻,很低很低地问。
游枝低头落眼他的发顶,他垂着头盯着面前的咖啡,连抬头和她对视的勇气都没有,忽然心头一刺,叹口气说:“就在附近的研究所里放着。”
游枝早和许茹安打过招呼,直接从咖啡厅带着邱漓江过去。许茹安亲自穿着白大褂出来接待他们,把他们带到储放尸体的房间。
一进门扑面而来彻骨的寒意,四面都是逼仄的冰柜,存放着一具具无名的尸体,一段段可能永远再也不被人知的故事。
许茹安蹲下身,拉开底下的一格冰柜,柜子长而狭窄,被烧焦的尸体被迫挤在其中,成为她死后的安身所。
亲眼看到的冲击远比照片来得猛烈。
尸体经过了几天的存放,皮肤脱水发黑,比照片上更加斑驳。五官倒是比照片上清晰一些,能看到凹陷的眼眶。腹部有缝合的痕迹,是许茹安将死胎取出的时候留下来的。
室内一片死寂,甚至连冷气里尘埃落地的声音都清晰可闻。
☆、第 55 章
游枝不敢细看,迅速扭过头,眼神扫过邱漓江,他面无表情地盯着那具尸体。过了一会儿,扭头对许茹安道:“能麻烦现在把我俩的DNA做个比对吗?”
许茹安点头:“你跟我来。”
许茹安径直向检测室走去,邱漓江紧跟而上,游枝在最后亦步亦趋跟着,看着两人进去。
过了一会儿邱漓江走出来,对游枝道:“你先回去吧。”
“你呢?”
“我在这里等检测结果。”
“……我还是在这里吧,许茹安是我朋友,有我在也方便一点。”
邱漓江走到长椅上坐下,默许了游枝留在这里。她小心翼翼地坐到他边上,想说点什么,但觉得这个节骨眼说什么都不合适,于是只安静地陪在他身边。
空气里有股难闻的气味,游枝中途好几次忍不住抽了下鼻子,但邱漓江却毫无所觉,似乎他坐在那儿是被什么东西严丝合缝地架住了,稍微一眨眼,他就会四分五裂。
三个小时过去,许茹安带着报告过来了,抿着唇递给邱漓江。
邱漓江看着那个报告,似乎在跟一头猛兽对峙。
末了,他对着游枝道:“你能帮我看一下吗?”
“好。”
游枝也紧张地手直颤,但觑见邱漓江这难得隐约的软弱,反倒让她突然冷静下来,横生出要站到他前头替他操盘的念头。
她快速地接过报告,揭开那一页。定定地看了两秒,合上。
邱漓江一眨不眨地盯着游枝。
她隐隐发抖地转过脸去,不去看邱漓江。
在她回避的视线里,邱漓江什么都明白了。
他终于眨了下眼睛,整个人分崩离析。
在邱晨光的葬礼上,游枝没有见过邱漓江流泪。
在那个烟花断裂的夜晚,游枝也没有见过他流泪。
这个似乎从来没有过什么情感波动的人,终于在面对着这具死状凄惨的尸体时哭得不能自己。
游枝从未见过如此溃不成军的邱漓江。他蹲在冰柜旁,手抓着冰柜的外延,手背青筋暴起。喉间囫囵着想要压抑住的哭声,却因为无法忍耐终于还是泄漏出短促哀恸。时断时续,听得人格外揪心。
她宁愿躺在冰柜里的人是自己,因为站在这里无能为力地目睹这一切,实在比死还要难受。
游枝鼻端发动,踌躇片刻,一言不发地走上前,蹲到他身边。
她的手在空气中顿了顿,虚虚地落到他的背上,一下一下地轻拍,好像这样就能把他压抑住的痛苦全部催生出来。
邱漓江偏过头看向她,潮湿的眼睛里倒映出她的影子。
他倾下身,忽然快速靠近,一双手揽住她嶙峋的肩头。
两人密切地拥抱在一起。
他的力气大到令她窒息,骨头相接的地方硌得人生疼,但似乎唯有这种疼痛能掩盖心里巨大的空洞。
都说人类的悲欢无法共通,但在被他一无所有拥抱的这一刻,铺天盖地的绝望连绵而至。他们想要挣脱,只能撕裂天地,毁灭一切。
游枝只能无力地安慰:“世事无常,失火是谁都没有预料到的意外事故,你千万节哀。”
“这不是意外。”邱漓江不住地摇头,“如果不是她离家出走,又这么害怕回去,东躲西藏,怎么会住到那种地方去?那种违规建筑失火不是一次两次了。而她为什么会想要离家出走,是因为怀了那个孩子吗?怎么怀上的?……我竟然什么都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