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间共犯+番外(30)
游枝最终还是答应了去见她,因此足足失眠了一整晚。
生日当天,她早早地去到了约定好的火锅店,不住地在脑海里想过了十几年,再见会是什么模样。
记忆里关于那个人的身影真的很模糊了,残存的印象是倒扣在桌子上一家三口的相框:那个时候她还很年轻,抱着襁褓中的游枝,眉眼有着母性的温柔。
而游枝也确实没有想到,这种熟悉的母性温柔隔了十几年,居然还残存着——
在她摸着显怀的肚子慢悠悠走进火锅店的时候。
彼时游枝已经等了距约定的时间过去两个小时,服务员的眼刀都快把游枝扎烂了,才等到游妈妈的姗姗来迟。
“对不起小枝,临时妈妈肚子有点不舒服,去了趟医院。”
游枝木楞楞地把视线聚焦到她微微隆起的肚子上。
“……几个月了?”
游妈妈伸手比了个四,然后两个人都没话讲了。火锅店热火朝天的氛围和她们俩不在一个结界里。
游妈妈掩饰地叫来服务员,叮嘱锅底一边要清水,别放任何的调料,说到另一边的时候卡壳了,尴尬地看向游枝。
“我记得你好像……不吃辣对不对?菌汤?”
“我吃的。”
游妈妈讪讪地对服务员道:“那另一边要麻辣的吧。”
游枝低头喝水,时不时看一眼窗外。游妈妈正想开口,手机铃声打断了她酝酿的话。她看了一眼来电提示,有些忌惮地瞥了眼游枝,犹豫地接起,很小声地说了些什么。
游枝藏在桌底下的手指暗暗抠进手心。
锅底很快上桌,腾腾的烟雾阻断了彼此的视线,游枝专心地夹菜涮肉,没有再主动开口说一句话。游妈妈不痛不痒地问她为什么突然想考艺术,问案子解决了没有,问奶奶的身体如何,游枝也是简单地回答了几句。
整顿饭吃得沉默而迅速,游枝放下碗筷拿起包站起了身,游妈妈有些愕然地抬头看她:“怎么就要走了?”
“要回去准备考试。”
“……等你考完了,我带你去景点看看吧?还是你想去哪?”
“没关系,孕妇就别乱走了。”
游枝走过她身边的时候,脚步不由自主地一顿,背对着她很轻地说了一句。
“妈,再见了。”
因为游妈迟到了两个小时,出来的时候地铁已经停运了。她站在被铁栅栏封起来的地铁入口,深切地感受到自己有多么孤独,仿佛世界上所有避风的入口都将她拒之门外,她只能兀自走进冷风里,接近凌晨才到地下室。
她瑟瑟发抖地钻进楼道,和还在楼道里练习吉他的邱漓江撞个正着。
游枝一愣:“……这么晚了还在练呢。”
邱漓江反问:“这么晚了才回来?”
他盯着她的脸:“你哭了?”
☆、第 29 章
游枝茫然地抬手,摸了一把脸,涕涕溻溻。她自己都没发现自己竟然流眼泪了,一路上只觉得整个人都是漏风的,因为她将一段很奢望的感情从身体里割去后,破了个大洞,心脏像被迫挤压的柠檬,溢出了辛酸。
“我今天去见我妈了。但是她完全不记得今天是生我的日子了。”游枝粗暴地抹掉眼泪,故作轻松地笑道:“也难怪,毕竟她肚子里有新的宝宝了。”
游枝说着说着,刻意上扬的嘴角抽搐着往下掉,声音也断断续续。
“从她进门之前,我就一直在想,她会不会带着蛋糕过来?看到她空手进来,吃饭的时候又不死心地想,没有蛋糕也没关系,能对我说一声生日快乐就好了。”
邱漓江沉默地听着。
游枝深呼吸了一口气,平静了语气:“其实也没什么,她十多年都没记得过,是我想太多了。”
他依旧没什么反应,喉头只是轻微滚动了一下。
邱漓江的反馈让游枝有一丝窘迫。这是她第一次在他面前被撞见掉眼泪,小心翼翼地将伤口摊在在意的人面前,换来的却是孓然夜行的空旷。但她却一点都不觉得委屈,因为那个人不是别人,他是邱漓江。
他能倾听这件事本身,就令游枝心怀感激。
她笑道:“我说太多废话了,你早点休息。”随后小心翼翼地道了一声晚安进了房间。
洗漱完毕后,游枝发现手机上多了一条消息,居然是邱漓江发来的。之前在桥洞下吃饭时,地下室的大家就组了一个□□群组,也是那时候游枝申请的好友,但聊天记录一直空白,今晚是他们第一次在上面说话。
“能来楼道一下吗?”
将这空白改写的人,竟然是邱漓江。他的主动出声让游枝受宠若惊,也不管头发还湿耷着,攥紧手机跟个小陀螺似的转了出门,连外套都来不及披。
邱漓江身上是冒着寒气的黑色大衣,正坐在阶梯上,顶光斜拉着他颀长的影子,衬着雪白的墙,剪成了一只栖息的黑天鹅。
游枝走动的脚步顿时安静下去,怕惊动天鹅飞走了。
邱漓江把玩着手机,有些诧异地抬起眼,没料到她来得这么快。视线从她的头顶跟着未干的水珠滑到耳垂,流到肩窝,顺着锁骨溜进单薄的衣领,渗出一道湿痕。
游枝刚要开口问他,劈脸被邱漓江的黑色大衣盖住。
她一头雾水地从大衣里扒拉条缝钻出脸,只见邱漓江没什么表情地说:“小心着凉。”
“啊……嗯,谢谢。”
游枝没有拒绝,也许是今晚受的风寒够重了,这点暖意太让她贪恋。她忍不住将身上宽大的外套裹得更紧了一点,甚至能闻到属于邱漓江的气息。没有办法去形容,不是简单的好不好闻。如果她是一只猫,那气息就是猫薄荷,一击即中,不可抗力,是命理的吸引。
邱漓江剥去了外套,他怀里便利店的塑料袋子才被游枝看着。
“这是……?”
他从袋子里拿出了东西——一块便利店卖的那种奶油小蛋糕。
“过12点了,晚了几分钟,但还是祝你生日快乐。”
他抱起他的吉他,修长的手指轻拨了几声和弦,唱了一首生日快乐歌。
嗓音清淡,没有什么华丽的唱腔,只是反反复复地对着她唱:“祝你生日快乐,祝你生日快乐。”
游枝怔怔地看着那块小蛋糕,巴掌大一块,也没什么华丽的装饰,只有一颗光秃秃的蓝莓。一口咬下去的瞬间,粗糙甜腻的奶油味裹满了整个口腔,并不甜腻,反倒像一整块芥末,瞬间冲上头,惹得鼻腔发懵。
谢谢这两个字好单薄,根本撑不起她此时涨满的动容。
原来她并没有被漠视。原来她话里小心翼翼藏着的遗憾,他洞若观火。
游枝囫囵地吞着蛋糕,咧着嘴笑说。
“在我记忆里面,生日都是奶奶给我过的。所以今天算是跟我妈一起过的第一个生日。”
“但是她一点不记得了。”
“中途她接了个电话,说得很小声,但是我听见了。”
“她说:‘我还在医院检查,一会儿就回去。’”
“原来她是偷偷摸摸来见我的,我对于她的生活而言是一个不能被正大光明提及的存在吗?”
“那我考来上京,考到最好的艺术名校,她还会替我感到骄傲吗?”
“我怕再多呆一点时间会困扰到她,所以我走了。”
“但是我现在很开心……”
“这一刻,这个生日,我会永远记得的。”
永远记得,在这个过堂风的阴冷楼道,一块深夜便利店的廉价蛋糕,一个下凡尘渡劫的天神坐在自己身边,陪着她度过这个一点都不惊心动魄的十八岁成人礼。
她伸出一根火柴,原本只希望邱漓江能点亮它,微燃的火焰就足够暖身。但邱漓江却选择去了趟云尖,披了满城的星星重回人间,包围了她,让她往后想起今夜,都能做个辉煌的好梦。
一周之后终于要迎来最后的决战,那个晚上游枝紧张地睡不着觉,下铺床位的姑娘给了她一个秘密武器——两粒安眠药。
那姑娘是第二次复考,说睡不好容易面砸,第一回她就是这么弄砸的,所以这回自备了安眠药。游枝生怕自己也落个相同下场,半夜三点还合不上眼的节骨眼,终于听了她的建议吃了两颗忐忑地睡下。
结果这一夜她就像被人捶晕在床上一样,闹钟响了不知道第几遍,她才从梦中惊醒,一瞬间从床上弹了起来,又晕乎乎地僵着背坐了半天,才想起来今天是第三试,立刻风急火燎地下床洗漱,准备出门的时候脑子里还是一片浆糊。总觉得自己好像落了什么,她翻开包看了一眼,好像该有的都有,大概是安眠药的后劲还在发光发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