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远都不会再有这几个字,他实在是太害怕了。
这时路俊丞平缓的、仿佛始终含着笑意的声音响了起来:“万氏没有损失,这是其一。第二,即便您认定他有罪,也要给他机会辩白。最后,但凭您说条件,我愿意做他的担保。”然而楚甄还没等反应过来就听路俊丞又笑着重复了一遍:“您说条件,我照做。”
倏忽死寂,宛如世间万物,就此停滞。
清脆的笑声忽的响起,万鎏看着路俊丞的眼神像看着一个傻子:“你做担保?嗯?你会做这样明摆着亏本的事?”
路俊丞的语调同样很轻:“谈不上亏不亏,喜欢嘛。”
楚甄的脑海里闪过很多画面,那是他都见过的:血肉模糊的,被枪口顶着的,被利刃刺穿肩头的,被扯断舌头的那些形形色色的人。楚甄转过头看着路俊丞的侧脸:胜券在握,沉稳安宁,就和之前的样子如出一辙,可他明明就比自己更清楚这句话意味着什么。
万鎏边笑边指了指路俊丞,他身后的保镖从后腰处掏出了一把凉意闪闪的匕首。万鎏目光重新落回路俊丞,甚至还亲眼看着他接过那柄极其锋利的匕首:“老规矩,一根无名指。”
楚甄挡在路俊丞前面一把攥住匕首,很快有血从指缝间奔涌而出,可他一动不动:“你怀疑的是我,自然也是我自己承受。”可万鎏眼睛没眨一下:“你承受不起。如果不是路俊丞在,你进门就应该被我一枪打死。”
听完,路俊丞在后面轻轻拍拍楚甄的背,如常的语气:“给我吧,早点了断,我们还能赶上吃个晚饭。”
楚甄的手没有松开,血顺着手臂一滴接一滴倒流进袖管。他双眼通红回头盯着路俊丞的脸,剩下的那些悬而未坠的泪水此刻摇摇欲坠。路俊丞安安静静回望着他,那神情温柔无比,就如注视心爱的宝物。可偏偏又自然得很,好像这只是一件无比寻常的事。
“我曾用我的心脏起誓,我将一直把你视若珍宝。”
楚甄就快融化在那无垠的柔情里了,匕首从他手心抽离只是一瞬间的事,刀尖划破肌肤也是一瞬间的事,利刃割断骨骼同样只是一瞬间的事。楚甄完全来不及反应,路俊丞举起那只很快就被鲜血流满的左手:“从今天开始我不会再踏入万氏一步,他也一样。”
万鎏笑着看着保镖把掉在地上的、血淋淋的断指捡起来:“好。同样的,如果万氏出了事,我也不会放过你们。”
路俊丞的左手因为疼痛而不由自主的抽搐,另外四根手指颤抖着蜷缩着藏在身后。他朝万鎏深深鞠了一躬,然后眼眶通红的拉住楚甄转身向外走。他潮湿的鼻息像兽类濒死前将发未发的悲鸣,那只完好的手像死一样冰凉。这几步像半个世纪般漫长,楚甄紧紧回握住他的手,声带抖动得发不出声音,哽咽都支离破碎着落了地。见到有人替他们开门,路俊丞竟然还能微笑着说一句谢谢。
走廊空无一人,也没有灯,更没有光亮,只有外面呼啸的风声穿堂而过。路俊丞牵着他向电梯间走去,这一路他的伤处都淋漓的滴着血,小雨般淅淅沥沥落了一地。电梯很快就上来了,里面没人。路俊丞的手仍然紧紧握着楚甄,一直到电梯门合上的一刻,他背靠着墙壁缓缓蹲下,低着头,把受了伤的手藏进屈起的腿间,血很快的染红了他的裤子:“嘶,还是太他妈的疼了一点儿。”
楚甄的泪水一颗接一颗砸在地上,路俊丞含泪抬头看着他:“别哭啊,我们自由了。”楚甄蹲下抱住路俊丞,胸口剧烈起伏,好像不这样他就喘不过气:“我搜集了很多证据,但我没有提交。现在我们先离开这里,然后我去申请证人保护。”
路俊丞在他怀里安静的笑着:“其实你送我去警局也没有关系,你不用在你的良心和我之间做选择。何况如果不是我,你应该早就完成任务了吧,是我耽误你了。”说完,他顿了顿,然后自己补了一句:“你看,我对你的爱,战胜了我对自己一败涂地的恐惧。”
那是路俊丞第一次听到楚甄的哭声。在这狭小、逼仄、寒冷的电梯里,这个身高接近一米九的大男人像个孩子一样的哭着,好像知道这或许是最后一次。
“我不能允许自己第二次在执行任务的时候心猿意马,可我还是好爱你。”
“刚见到你的时候,我没想到我会这样爱你。”
☆、秋水
时光犹如百川过海,在我这难熬的日子里,神明给我的唯一的希望就是你。
这冬天很快的结束,雪融成河,恰似你看向我的目光始终含泪而温柔。
路俊丞断指离开白金实业的消息很快传遍了京圈,第一个赶来质问的就是韩晨曦。路俊丞知道韩晨曦觉得自己疯了,但他只是笑着静静的听着,甚至还给他递了一杯茶。韩晨曦垂下眼睛看到路俊丞那只缠着纱布的手,很快就红了眼圈:“我不会再跟着你了,我也不会再像以前一样拼了命的保护你了,路俊丞。”
四月的北方乍暖还寒,西风吹开阖得不严的窗,吹干了路俊丞眼里的一滴泪水。
“人各有命,聚散有时。”
楚甄这几天回到警局处理相关事宜,临走前暗中安排了不少警局的人在路俊丞家周围严防看守生怕出一点意外,他就在家里安安静静休整了三天。有时他会觉得自己的无名指还在,只是他看不到它而已。但后来他就想啊,将来自己的婚戒应该戴在哪里呢?他举起左手来回张开又攥拳,四根手指看起来有些滑稽,他正觉得好笑,这时突然门铃响起,一声,然后就再悄无声息。
路俊丞从沙发上坐起来,屏息听了一会。
足有两分钟,又一声门铃。
他起身走向玄关,甚至没从猫眼里看是何人造访。他打开门,外面是一个坐着轮椅的年轻男人。可能是因为长期不见阳光,那男人的肤色白到透明,在灯光暗下去的走廊里仿佛发着光。
“我知道你会来的。”
路俊丞侧过身让开一条路:“只不过没想到这么快而已,你可不是心急的人。”
年轻男人摇着轮椅进来。他看起来十八九岁的样子,黑发自然的打着卷,有几缕长得挡了眼睛,声音低而清脆:“你要走了,是吗?”他双颊微微泛着病态的粉红,鼻梁笔直锋利,架着一副枪灰色框的眼镜,唇白而薄,抬起一双琥珀色的眼睛看向在他身前关上门的路俊丞:“刚才按了第一下门铃,我还以为这里已经不会有人了。”
路俊丞笑笑,走过来推着他走到客厅:“最近晨曦照顾你照顾得还好吧?我好久没去看你了。”
男人回过头盯着他:“你先回答我,你要走了是吗?”
路俊丞垂下眼睛对上他的目光,温柔如初,可还是有什么东西隐约变了。他把完好的手搭在轮椅椅背上:“是,我要走了,春岩。”
这个□□岩的男人十指捏紧了椅柄,细瘦骨节微微泛白:“如果不是晨曦,你是不是根本不打算告诉我?”
路俊丞半垂着脸:“是。”
客厅里顷刻间静得能听见羽毛落地。秦春岩的脸色白了又红,双眼红了又归于平静,最终凝成刚开始的表情:“你放弃我了,你终于放弃我了。”听罢路俊丞忽的灿开一个笑颜,狐狸眼睛眯眯的,极好看:“我之前没有一天不是不在为你活着,现在我想为自己活着了,我该有自己的人生了。”
秦春岩的呼吸颤抖而飘忽,他的手覆上一直放在上衣口袋里的哮喘喷雾:“你喜欢我十二年了,路俊丞,今年是第十三年。”
路俊丞平静的看着他:“那就结束在第十三年吧,我们放过彼此。”
放过彼此,这是比好聚好散更难实现的四个字。秦春岩捏住了那瓶喷雾:“或许我就不应该答应你要培植一个替死鬼的提议。他是我的替死鬼,可我却成了最后的输家。”
路俊丞仍然平静的看着他:“你还是这样喜欢把输赢挂在嘴边。”
十二年了,那个童年时期别人家的孩子,班级里的佼佼者,把所有追求者拒之门外的病弱美少年,高中保送名牌大学的高材生,到如今幕后运筹帷幄的经商天才。路俊丞从高中开始迷恋他,就像迷恋那个永远没有机会成为的自己一样。他不敢表达他自以为罪无可赦的爱而选择成为了他唯一的朋友,那时路俊丞觉得自己无比幸运,只要他接纳自己站在他身边,他愿意为他鞍前马后刀山火海做任何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