柠檬水(69)
“我摔倒了。”寻聿明讪讪道,“不是故意的。”
“谁还故意摔倒?”庄奕简直不知该心疼,还是该笑他,拿起浴袍往他身上一披,将他打横抱到了床上。“别动,我看看摔哪儿了。”
寻聿明按着浴袍,死活不给他看:“没……没摔着,就是扭了脚。”
“是这儿吗?”庄奕抓起他脚踝,小心翼翼地转了转,“疼不疼?”
“疼……别碰。”寻聿明瑟缩一下,想收回脚,但一动便钻心似的疼。
庄奕拉过被子给他盖上,去书房拿来药箱,问他:“你处理,还是我来?”
寻聿明挣扎着坐起身,股骨附近依然隐隐酸痛。他无力地摇摇头,庄奕会意,拿出跌打喷雾给他上药,“摔得不轻,都肿了。”
“没事儿。”寻聿明说,“普通扭伤,不要紧的。”
庄奕沉默不语,扭动着手里的脚踝,汗珠自额上滑落,竟比受伤的人还紧张些。
寻聿明抽出被子里的浴袍,给他擦擦汗,道:“要不我自己来。”
“不行,还是去医院吧。”庄奕放下他的脚,去衣帽间随便拿了两件衣服,又到浴室取来吹风机,“快收拾,咱们去拍片子,好像骨折了。”
“哪有那么厉害,就是韧带扭伤,冰敷一下就好了。”半夜三更,寻聿明不愿折腾。
庄奕不由分说,打开吹风机帮他烘头发,寻聿明的刘海还没来得及剪,被他一搓在眼前来回摆动,发尾刺得人睁不开眼。
好容易吹干,庄奕又抖开他的小熊内裤,道:“快穿上,乖。”
“……”寻聿明脸更红,攥着被子不肯掀,“我……我自己来吧。”
“自己怎么来?”庄奕扶着他的脚伸进去,将松紧带推到膝盖,笑道:“掀开吧,我闭着眼睛,不看。”
“你别乱动。”寻聿明只好忸忸怩怩地掀开被子,引着他将自己稍稍抬起,迅速穿上衣服,“好……好了。”
庄奕睁开眼睛,顾不上心猿意马,忙忙地给寻聿明穿戴好,将他抱下楼去。
车库后门连着客房,电动折叠门“哗啦啦”卷起,方不渝听见动静,出来问:“怎么了?你们出去吗?”
“他脚扭了,你在家……”话说到一半,庄奕想起今晚的有惊无险,怕他自己在家万一有个好歹,道:“你跟我们一起去医院吧,晚上薛珈言那边应该没什么人了。”
方不渝眼睛一亮,迭声答应着跑回屋,不一时便换好衣服出来。
三人连夜赶去医院,恰巧今天急诊值班的就有骨科大夫,医生让他们拍了片子,结果显示是轻微骨裂,外加韧带拉伤和炎症,给他用踝关节带固定后,开了点药让他去病房冰敷。
庄奕趁机给寻聿明办了住院手续,就安排在秦雪岩住过的1612病房,刚好带着方不渝一起过去。
此刻夜深人静,残月如钩,连护工都在打盹儿。寻聿明坐在轮椅上,庄奕推着他,走到薛珈言病房外,向里看了一眼,“护工在外间,里面好像没人。”
“小方,你先去1612等着。”寻聿明朝庄奕道,“推我进去,我是主治大夫,没关系。”
方不渝依言躲进屋,扒着门玻璃直向外窥。庄奕带寻聿明进去之后,似乎与里面人聊了几句,不多时又回来道:“他妈在,说是一会儿就走,咱们再等等”
“好……好的。”方不渝站起又坐下,坐下又站起,反复几次,才逐渐安静下来。
庄奕将寻聿明抱到床上,给他按着脚踝上的冰袋,雪白的皮肤上淤青分外扎眼,不禁叹了口气:“摔得这么重,得休养好久。你怎么弄的?”
好好洗个澡,居然会摔到骨裂。
“我……”寻聿明一愣,红着脸道:“地太、太滑了,我不小心踩着……”
踩着泡沫,踩着香皂,踩着护发素……一万种借口摆在眼前,他偏想不起来。
“踩着什么?”庄奕见他脸愈发红,怕他发烧,忙去摸他额头。
寻聿明偏开脑袋,急得语无伦次:“踩着……踩着……”一把拉过被子,蒙住头道:“我不告诉你!”
作者有话要说:庄奕:到底踩着什么?
第50章 乔装
夜里又下雨了,千千万万点密密匝匝地落下来, 带起凉风阵阵。
寻聿明脚疼睡不着, 抱着被子无聊地按遥控器, 天气预报里的女主持穿着一身枣红色修身裙, 她右手轻轻一摆, 地图上便现出一片蓝白色水光。
“今年雨水多,这次又得下几天。”庄奕隐隐犯愁,下雨天不适合开电网,寻聿明在家难免危险。
“听说邻市的雨才大。”寻聿明倚着两只白枕头,同身边人道:“对了,前两天陈院长说,给我申请了多点执业资格,以后可以常去邻市坐诊了。”
“去赚外快吗?”庄奕还穿着鞋, 他大半个身子凑在寻聿明旁边,两只修长的腿却搭在外面。
寻聿明笑说:“我也需要钱啊, 我外公那边费用很贵的。”
诸如亨廷顿舞蹈症之类的疾病, 带给一个家庭的影响,绝非轻描淡写的几句话可以尽陈其情。病人患病后大多失去自理能力,遑论劳动赚钱,其间产生的医药费、生活费、护理费, 对普通人而言是无比沉重的负担, 因病致贫的情况屡见不鲜。
很多人都陷入“辞职照顾病人则无法维持生活,上班赚钱则请不起护工”的困境。如外公这般,自己有不菲的退休金, 外孙收入又不错,而且发病时间晚尚能控制病症的,实属幸运。
然而寻聿明再能干,拿的也不过是国内医生的普遍薪资,他倒有国家发放的高级科研人才津贴,福利待遇也不错,但零零总总加起来始终是普通中产水平,难以和富商大贾甚至是小明星相较。
似南山疗养院这等私人高级护理机构,收费标准奇高,它的大门本就不是为普罗大众而开。寻聿明平时没什么花销,还负担得起,换作旁人根本不敢想。
“那我们把外公接回家来照顾吧?”庄奕知道,如果直接提出给钱,他自尊心那么强,肯定不会接受。
但即便是这样的提议,寻聿明还是摇摇头,道:“那怎么行,我住你家就算了,怎么还能把外公接来,太麻烦你了。”
“其实我也不放心让护工自己陪着外公,但那疗养院条件不错,还能定期体检,有专人随时调整饮食,带着他们做运动,比家里要细致。只是……”
只是疗养院再好,外公依然会孤单想家。
寻聿明叹了口气,皱起眉头,沉默不语。
庄奕不禁后悔,刚才就不该提起这个话题,又害得他陷入自责愧疚之中。疾病带给人的影响,并非只是时间金钱等消耗,最残忍的还是精神折磨。
那样深深爱着一个人,恨不能将这世间美好的东西全部送到他面前,让他活成红尘浊浪里最亮眼的一颗星,又怎么舍得日日看着他生不如死地活受罪,却束手无策挽救不了。
其中的煎熬苦痛,如同钝刀剜心,绝非只言片语可以道白。
庄奕无话可说,此刻说什么,在现实面前总是苍白无力。也许这就是宿命,一个触及人类医学文明之未来的人,却偏偏解决不了至亲的苦难,注定他寻聿明要负重前行。
室内寂静如水,方不渝也窝在沙发里走神,三人谁都没有出声。电视里开始放一部大热的肥皂剧,男女主角为爱或生或死——似乎每一段爱情在收获之前,都要历经千辛万苦。
也是,天上从不会掉馅饼,得到和付出之间是有汇率的。那些轻易得来的东西往往不够金贵,既不金贵,又怎么会珍惜。一念及此,寻聿明不由得扯了扯嘴角。
方不渝看看他,耳朵一动,忽然跳了起来,“走了!他妈走了!”
庄奕与寻聿明对视一眼,起身去门口一看,果然薛珈言的母亲拎着一只小黑包,渐渐消失在了走廊深处,“确实走了。”
“等下。”寻聿明拿出手机,给岑寂发了条消息,“我让人给你拿套白大褂来,你穿上,装成医生进去。”
寻聿明虽没见过薛珈言,但之前他换主治大夫时,和他母亲有过一面之缘,当时庄奕也在旁边,二人是熟脸倒不怕。方不渝却身份尴尬,须得乔装一番才能进去。
“你鬼主意倒多。”庄奕没想到他还能如此,这种取巧的事在旁人身上或许不足为奇,但寻聿明一向是个规行矩步,不肯有一点出格的人,尤其他又最敬畏权威,上学时被老师传唤一次能吓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