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策知道自己一定会丢人,谢过江祈晚就跑到屋外接电话了。他果然没错,听到白庆忆声音,他鼻子一酸声音都沙了,“白老师……”
白庆忆怕再听他喊几声会心软,立刻直奔主题:“听说你觉得活着没意思?”
“没有的事!我听见你声音,又突然发现人生很有意义。”
真不知该拿他怎么办。
任策继续可怜兮兮,“没了你就什么意思都没了。”
白庆忆找不到话来回他,干脆转移话题:“你和小汪在一起不要吸烟。”
他立刻扔掉口袋里剩余的烟,“不会了,我再也不吸烟了。”又说:“以往我做了什么事你不喜欢,我都可以改,你起码要给我一个机会,不能就这样判死刑。要是因为我抛下你离家一个月,你这也走了一个月了,咱们这算扯平,回来我身边,好不好?”
白庆忆心想,不是因为这件事。
是因为他最想要的安稳生活,任策给不起。
任策是黑道中人,就像他身上张牙舞爪的龙虎纹身一样,是渗入血肉的事实,改不掉。白庆忆脱离了程家,没道理再扑进另一个泥潭。他坦言道:“不好,我一个人过得不错。”
任策有时真佩服自己,一次次被他伤得喘不过气,还敢厚着脸皮求他再来几刀,好像为他流血都是幸福的,跟个受虐狂一样。
他不知道白庆忆话出口就后悔,对关系一般的朋友,开口尚且需顾忌对方感受;任策有多爱他,他很清楚,也很感谢,但这话却显得他的爱意一文不值,他赶紧补救,“我没别的意思,你人很好。”
任策靠在门外。夏天的夜一点也不舒服,燥热之余还多蚊虫。他与白庆忆都沉默许久,说到这个份上已经没什么好谈的了,但他舍不得挂电话,能听他呼吸声都是好的。
只是特别难受。他没想到他这么冷情,怎么都捂不热,相处也有一年,他心中丝毫情谊都没有吗?他爱得低声下气,对方却说一个人更好,简直是捧着真心上赶着让他踩。
窝囊、没用。他也想过把人给关起来,就在医院发现白老师辞呈的那天,他第一个反应就是把他关起来。任策那时站在门边,盯着白庆忆左脚,其实就是在想不用手铐和铁笼,就在这受伤的脚踝锁个脚链,这样他就不敢动作也跑不掉,否则疼得厉害。
要在他脸上纹上任策的名字,这样就算跑了,别人也知道这是他的人,一定得送回来。不管他愿不愿意,要把他按在地上狠狠进入,要他下面含着不准流出来。整个身体都留下吻痕,最深处也是他的东西,从里到外都是任策的。
这些见不得光的念头,想起来都怕人,白庆忆是他心头朱砂痣,是窗前白月光,他不敢折辱。
低到尘埃里。他说什么就是什么,他说要走,任策一定不拦,只会求他回来。可是白庆忆不会,就好像这通到最后已无人出声的电话,是由他先挂掉。
“白美人真狠心。”
“说断就断,这不是狠心,是果决。”
江祈晚真想把萧子鸿的嘴塞住,这人情商也太低了,任策苦逼成这样,他翘着二郎腿若无其事地打游戏就罢了,竟然还在说风凉话!“是不是兄弟!!”
“通关了,角落有个宝盒,你翻转过来才能见到,打开宝盒就可以避开攻击。”
江医生兴致勃勃地拿回手机,卡了两小时的关卡终于破了!“好嘞!谢谢萧哥!”
任策觉得这两人十分碍眼,和小汪说了再见,带上钥匙就走了。家里没人在等。他也没开灯,一头倒在沙发上,睁着眼睛看暗色中灯饰的轮廓。
早下定了决心,什么是目的什么是手段他很清楚,想要的只有一个白庆忆,其他的都能舍弃。但不能明言告诉他,这种事一定要先斩后奏,毫无退路时他总得收留自己,就像去年的这个时候,他冒着危险也要把人带回家照顾。
一分一秒都不能多等了,这么好的白老师,随时会被别人盯上。任策也等不起了,太过难受。给萧子鸿发了消息,扔开手机翻身就在沙发上睡了。
他不知道首先看见消息的是江祈晚。
小姑娘夸萧哥打游戏有天才,让他不要浪费,开了手机帮他下载,想借机骗取游戏钱财。这时收到任策微信,它横幅弹出,想不看到都难。
她睁大眼睛,心道不会吧。
萧子鸿又帮她过了一关,把手机丢过来骂她蠢,“同样的招数,我都玩腻了,你怎么还看不透。你到底是不是XX医学院毕业的?”
却见她呆呆傻傻,眼睛瞪大。他笑骂道:“傻到不会狡辩了?”
“老!萧!”
“什么?”
“策哥要跑路了!他为了复婚已经开始变卖家产了!”她把手机还给他,“你自己看!”
——我决定走了,股份转让的文件已经备好,什么时候签个字?
第十六章
白庆忆挺喜欢这新家的,只有一点不太满意,就是楼高。
四楼实则也不高,但他脚差点被打废,这辈子好不全了,爬楼梯就异常辛苦。尤其当他提着重物,几乎是一步一停。一个人过得不错,都是说来骗任策的。
冷清的屋子,令他想起并不美好的童年。初时做饭总是有余,他已忘了自己的食量。也不能再静心品尝自己手艺,总要开着电视,让屋子有些人气。
说要过回往昔生活,已然不可能。他抱着一叠厚重的插画图册,停在楼梯间休息,忽然不知道离开的意义为何。任策没有犯错,动手打人的又不是他。他一心想和自己好,用这种理由分手,对他不公平。但话已说尽,没有回还可能。他认命地叹气,抱着书继续上楼梯。
八月台风季到,白庆忆没在南方住过,不知道台风登陆,原是这等壮观。道旁树木多七歪八倒,还有的竟被拦腰截断。风一天到晚吹个不停,他都不能开窗通气。他住得偏远,地势高,听说市区堪比水漫金山,灾情更严重的地方连人都吹没了。
先前买了许多画册,他打算做成PPT,开学后用来讲故事教生字,便整日在家对着电脑整理打字,有时眼睛累了便望向窗外。狂风呼啸,他看得胆颤心惊。这么凶蛮的风灾,他第一次见。
四楼不能轻易看见楼下。他也不明白那天为何鬼使神差,站起身往楼下看。
或许天生注定一对的人,冥冥中能够感应对方。总之他确实是看见了,有个男人撑着黑伞朝楼上看。雨中他面目模糊,风肆虐而过几乎吹反伞骨,他脚生根似地定在原地。
两人目光隔着好几帘雨幕对上,白庆忆转身冲下家门。
左脚脚踝疼得像有千百根针扎,他咬牙往下狂奔,还差几阶就到了,看见楼外他浑身湿透,黑发贴着俊朗的脸往下直流水,伞也终于不知去向。他狼狈地像只流浪狗,眼睛却明亮无比。白庆忆的脚踝一抽,忽然失了力气,踩落了梯边,整个身子不受控制地向前倒。
这次他没有摔在地上,而是落进一个湿冷却温暖的怀里。
“我保证过,你不会再出事了。”
他一下噎声,伸手死死抱着任策,手指都蜷曲起来勾住他。是在那一刻任策才明晓,白庆忆并不冷情。他先前的不在乎,全是装出来的。他也爱自己,每个细节都不会骗人,千真万确。或许连白庆忆自己都没发现,他只是哭着不肯松手,“你知不知道这样有多危险?!你没看新闻吗?伤亡数字升到两位数了!还敢站在外面!”
“那你呢?脚坏了还跑楼梯?”
“我是担心你!”
“我是想你,想得——”任策低声道,“能够见你,死在台风天也心甘情愿。”
这一句话狠中白庆忆死穴,他生平最怕死人,一想死的还是小策,气急攻心,竟然讲了粗话:“你他妈闭嘴!!”
骂得任策骨头酥透。
“白老师,我现在什么都没了,字面意思上的,赌场我不要了,什么脏生意我都不做了,我就想和你过日子。你要是不愿意,那我只能做乞丐了。”
白庆忆怔愣,“你说什么?”
“我说,我一无所有,只剩下你。”
“你的意思是……”
“我不是什么黑帮大哥了。”
白庆忆全身发抖。
任策登时慌乱,松开怀抱把他扶好,“是我错了,淋了雨还抱着你,是不是害你冷了?快回家洗个热水澡,在几楼?我背你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