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我不想去。我……我有苦衷。”
夏冉江欲言又止,慢慢低下头。
“你从小就喜欢呆在房间里,整天整天的不出来。”严如轻轻拍了下夏冉江的脑袋。“人在面对自己不了解、没把握的事情时,总是有疑虑的,不愿意勇敢踏出这一步。可是当你真的踏出这一步时,会发现一个不一样的自己。我是看着你长大的,从小你的运气就好,所以这是个机会,为什么不尝试一下呢?”
听到这话,夏冉江似有所思地点点头。可是脑海里突然跳出了童哲的影像,仿佛严如的一番话就是对他和童哲这半年的注脚。
“可是万一尝试后有问题怎么办?或者无疾而终?”
“傻孩子,有问题就去解决啊。没有什么是一帆风顺的。”严如微微笑道。“你现在回头想想,十年前你会想到现在会遇到你现在的这些人,遇到现在这些事吗?同样,你从现在往前看,你能想到你十年后是什么样的吗?你刚才不是问我人这一辈子是为了什么吗?我觉得啊,人这一辈子就是为了不断出现的那些不期而遇。如果只是像各种动植物一样,按照一成不变的生物钟生老病死,那岂不是太没意思了。”
夏冉江点点头,笼罩在心里的疑虑似乎慢慢褪去,端起茶壶给严如续了杯茶。
“人总是那么奇怪,费心劳力地筹谋规划,可是也许一个不经意的选择,却决定了你的一生。”
严如小口咂了口茶,想到了当年的自己,当年的易霁虹,还有当年的夏承禄,不禁唏嘘三人的命运无常。
“你现在还小,说规划那都是假的。你要做的是好好选择,看准哪一条路对你的将来最有用,千万不要一时感情用事绊住双脚。过去的都已经过去,只要易霁虹能给你最好的,那你就不用推辞,多少人做梦都得不到呢。虽然这些话有些残酷,有些不近人情,可是世事本就如此。严姑希望你以后能远走高飞,跃过龙门。”
不知为何,一向不喜说教的夏冉江听到严如这一番肺腑之言,顿时有了醍醐灌顶的感觉。
“铛……铛……铛”墙角的座钟突然响起。严如有些怅然若失地望了一眼。
“回去吧。都这个点了,去帮你妈收拾收拾。”
夏冉江有些不舍地站起身,一步一步走到门口,突然回头,朝着严如深深鞠了一躬。
“走吧,孩子。”
夏冉江回到家,发现易霁虹捧着本相册坐在床边发呆。直到夏冉江站在身前,易霁虹才回过神来,仰起头,眼圈通红。
“那是我爸留下来的。”
易霁虹一页一页地翻着。每一页都停下来,抚摸着一张张照片,时而微笑,时而黯然,仿佛照片激活了脑子里尘封已久的记忆——只是那些影像永远成为了记忆,追悔莫及也好,不堪回首也好,都已经不复存在。
“那时候你还这么小。”
易霁虹翻到一张婴儿照,突然失笑。婴儿光着屁股坐在澡盆里,开心地笑着,溅起一圈圈水花,似乎都能听得到水花的声音。
“我都不记得。”
“你自然不记得。当时你才两岁。”
易霁虹的拇指轻轻滑过婴儿咧开的嘴,又抬头看看夏冉江。
“那时候你很不喜欢洗澡,一放到澡盆里就开始哭。可是那天却很意外,放到澡盆里居然这么开心。很难得,我就赶紧拍了这张照片。”
“还有这张。你三岁三个月。”
易霁虹突然想起了什么,迅速跳过几页,又找到一张照片。
“你小时候喜欢吃栗子,一天吃了十几个,最后肚子痛,哭得撕心裂肺的。”
“这是你四岁生日前三天拍的。捧着本英文小说在那儿煞有介事地看了好久,最后才发现书拿倒了。”
夏冉江有点尴尬地笑出了声。
“时间过得真快。转眼你这么大了。”
易霁虹继续往后翻,看到了夏冉江更多的照片。只是这些照片里,夏冉江逐渐长大,而易霁虹却没有见证过这些瞬间。易霁虹只能合上相册,小心翼翼地放在身边。
“睡觉吧。明天走了。”
第二天一早,夏冉江整理好行李,把所有家具全部盖上塑料布,慢慢拉上大门。
可就在夏冉江关上大门时,转身的一瞬间,门环重重撞在门板上,回弹的时候居然“啪”地一声掉落下来。夏冉江一时没注意,两只砸在地面的门环一前一后摇摇晃晃地滚动起来。一只走了很远才停住,另一只撞在腐朽的木桩上,绕了个圈,靠在隆起的树根边。夏冉江几步向前,赶紧拾起门环,擦掉上面粘着的泥土,装在背包里。
童哲正在家里躺着玩游戏,突然手机响了,急促的声音让童哲不免心跳加速——此刻童哲最怕的就是夏冉江打电话来,连用什么语气跟夏冉江说话都不知道。童哲倒希望夏冉江永远不再联系他,就这样把他忘掉。
不过好在来电话的不是夏冉江。
“喂,柯小基,怎么了啊?”
“哟,咱们阿哲还真不像别人这么贵人多忘事,还记得本宫啊。”
“你这一股骚劲,总是让人这么印象深刻。”
“听说你最近交了个小狼狗啊?怎么,喜新厌旧是吧?哎,你可是好久没来Aztek了,让本宫算算……去年9月你来还过。难道真的准备从良了?”
“老子一直都良。”
“好好好,不管你是良,是娘,是狼还是浪,要不要今晚过来一趟?今晚从泰国拉过来一帮小鲜肉表演,别亏待了自己,换换心情也好。”
“行。”
童哲挂了电话。突然觉得这通电话倒是扫除了沉压在心头的阴云,的确应该换换心情了。
Aztek是新开不久的酒吧。柯小基算是Aztek的合伙人。凭着柯小基左右逢源的本事和庞大的人脉关系,Aztek不到一年就已经成为本地最盛名的gay吧,吸引众人趋之若鹜。
“哎呀,我们小哲哲来了,稀客啊。”
童哲刚一进门,柯小基就迎了过来。
“喝什么?”
“随便。”
童哲四下望了一圈。几十平米的空间里聚集了上百人。有的三两成群围着高桌嬉笑着,有的伴着震耳欲聋的重音节奏独自慢舞,有的四处张望,似乎在寻找猎物。
“For the first time in history, it’s gonna start raining men. It’s raining men, hallelujah, it’s raining men, amen…”
舞台一侧三两个浓妆艳抹的人高声唱着,欢呼着,几乎声嘶力竭。
“那给你调杯酒吧。我这个兼职调酒师也算是正式出山了。一杯‘仲夏夜之梦’。”
“什么鸟名字,俗。”童哲手肘杵在玻璃吧台上,不屑地白了一眼。
“那你给个不俗的。”
“爱叫什么叫什么吧。能喝就行,别搞得像娃哈哈似的。”
“哟,怎么感觉气场不对啊。”
“有什么不对的?”
“以前啊,你可是对酒精是千防万防,生怕喝多惹事儿。你不说我还忘了,那儿,瞧见没,我这吧台可是定制的,花了我不少钱。现在那角上补好了,就是你砸坏的。赶紧赔啊。”柯小基顿时来了劲,指着吧台一角说。
“赔个□□毛。你这破台子跟尼玛泡沫塑料做的假道具似的,一碰就坏,都没你用的假□□质量好。特么你能不能别废话,手别抖,快点。”
童哲有点不耐烦地用中指骨节敲了敲吧台,敲完又立起中指,朝着柯小基晃了晃。
“失恋啦?想一醉方休?”
柯小基两只手指捏住酒杯底部,把调好的酒推到童哲面前。“尝尝看。”
“还行。”
童哲咂了一小口,似呈固态的混合物在童哲嘴唇的触碰下微微震颤,释放出一股淡淡的酒精味,混杂着柠檬和香茅草的芳香,沁人心脾。
“朗姆酒没放那么多。加了一些提神的香料。我觉得你可能需要。”
柯小基身体歪斜着,半边屁股紧挨着高脚凳,超短牛仔裤露出修长的大腿。
“来这儿就别想那么多,随心所欲,想怎么玩就怎么玩。Everything that happens here is left here.”
柯小基看见童哲只顾一口一口喝酒,似乎看出了童哲的心事。
“想怎么玩就怎么玩……那今晚你跟我回去?”
“哟,你把老娘看成什么人了?老娘可是卖艺不卖身的。”
柯小基双手叉腰,笑骂着杵了一下童哲的脑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