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日夜晚十点半(7)
“你怎么弄的?”
“见义勇为。”叶勉跟上他,“没事儿,走吧。”
傅唯一放慢了脚步走在叶勉身边,发了一通牢骚之后,觉得心里好受多了。
这些年一直都是这样,反反复复,绝大部分时候他过得都挺开心,可偶尔也会觉得一颗心被父母给戳烂了。
虽然父母永远试图绑住他,他却只全心全意依赖叶勉,因为他知道,在叶勉的世界里没有傅修杰,只有他。
在叶勉的世界里,唯一就是唯一。
“我要吃牛排。”
“嗯,我请客。”
“我还想喝酒。”
“可以少喝一点红酒。”
傅唯一笑了:“你说我什么时候能跟同学去聚餐呢?喝到半夜烂醉如泥那种。”
叶勉有些心疼地看着他,抬手揉揉他的头发说:“晚上咱去便利店买一打酒回家喝,一醉方休。”
傅唯一的坏情绪来得快也去得快,两人吃完饭出来的时候已经好了很多。
时间还早,叶勉说可以留下来陪他学习。
“不用了,你在这儿我静不下心,”傅唯一说,“你脚都这样了,回去休息吧,晚上我过去找你。”
叶勉笑了:“出息了啊,知道心疼人了。”
傅唯一撇撇嘴:“本来就知道。”
叶勉原本不想走,傅唯一的情绪不好,留他自己在这儿不放心,但傅唯一坚持让他回去,他也只好打道回府。
难得下午没事,叶勉回去后舒舒服服睡了一觉,给傅唯一发了个信息问对方什么时候过来,半天没收到回信。
傍晚的时候叶勉饿了,本来想等傅唯一来了一起吃晚饭,结果电话打过去人家说得晚点来,学校有事儿。
那就别等了,叶勉活动了一下脚踝,觉得好了不少,穿着拖鞋T恤,拿着钥匙手机,下楼了。
楼下有不少小吃店,他很少去,一般不太忙的时候他都自己买菜做饭,今天没什么兴致,索性找了家沙县小吃,点了碗馄饨。
他的馄饨才刚端上来,门口传来一阵闹哄哄的声音,回头看过去,是对面工地的工人组团来了。
六七个人,都穿着浑身是土的衣服,手里还拿着安全帽。
叶勉没过多关注他们,继续低头吃饭。
吃到一半,突然听见他们聊天的内容不太对劲,拿着勺子的手顿住,脸色越来越难看。
那几个人各个灰头土脸的,一看就知道刚从工地出来,其中一个人提到了“姓岑的小子”,几个人略带嘲讽地说了几句难听的话。
岑这个姓氏不多见,至少在叶勉过去的人生里只有岑缺这么一个,当然,如果不算课本里的岑参。
那几个人的意思大概是姓岑的是后来的,因为干活多,招队长喜欢,他们因为看不惯,所以处处针对人家。
这几个人正聊着,突然就不吭声了,叶勉觉得奇怪,抬头看向他们,然后扭头望向门口时,竟然看见岑缺拿着安全帽冷着脸站在那里。
对方扫了他一眼,面无表情地走进来,点了碗面,然后坐到了角落的位置。
他这一身打扮,叶勉再怎么迟钝也明白了那几个人说的“姓岑的小子”就是他,更何况,叶勉不傻。
他丝毫没迟疑地端着自己的馄饨走到了岑缺桌前问:“介意拼桌吗?”
岑缺歪着头皱着眉看他,没说话。
叶勉习惯了他闷葫芦的性格,也没指望对方能说什么,不管不顾地就坐下了。
岑缺的面好了,起身去拿面,叶勉说:“等会儿,我去。”
没等岑缺反应,叶勉已经放下筷子去端面,同时跟老板说:“我们这桌加两个鸡腿。”
他端着面回来,放到岑缺面前,笑着说:“你说咱们俩是不是真挺有缘的?”
岑缺掰开筷子,挑了面开吃,理都没理他。
之前聊天碰壁叶勉还会心里不痛快,也这次竟然完全没有,大概是因为刚刚听到别人说岑缺的坏话,他同情心泛滥了。
“原来你是对面工地的,”叶勉说,“难怪以前没见过你。”
岑缺还是不说话,叶勉听见刚刚说闲话的那几个人又开始小声嘀咕。
老板把鸡腿给他们送过来,叶勉直接付了钱,然后夹了一个放在了岑缺的面碗里。
“干嘛?”岑缺抬头看他。
“请你吃鸡腿,”叶勉说,“上次让你破费了,这回我算是还你人情。”
岑缺垂眼看了看那鸡腿,低头继续吃面时,小声说了句:“不用。”
“你晚上有事儿吗?”叶勉笑着看他,“一起喝酒啊。”
“我不喝酒。”
“酒精过敏?”
岑缺摇了摇头。
叶勉吃完馄饨,抽出纸巾擦了擦嘴,起身时笑着说:“既然酒精不过敏,晚上就陪我喝点儿,八点我在老地方等你,不见不散。”
他走前,指了指还躺在岑缺面碗里的鸡腿说:“记得吃掉,别浪费。”
第10章
叶勉莫名觉得心情好。
虽然看着岑缺灰头土脸的样子觉得心酸,想起那些人说他干活很拼命觉得心疼,但因为临走时自作主张的约定而感到开心。
约了岑缺八点见面,现在才六点五十,他却已经恨不得立刻到便利店门口去等对方。
刚刚他说“老地方”,说“不见不散”,其实叶勉没有十足的把握对方会赴约,就算赴约,两人对“老地方”的定义是否一致,他也没信心。
可话已经说出去了,他只能等着,期待着。
叶勉回家待到七点四十五,傅唯一那边始终没有消息,他也没再多问,以前有好几次对方说过来,最后都被家人接回了家。
快八点的时候,叶勉出了门,朝着便利店去的时候,甚至觉得脚踝的肿痛已经消失,脚步都轻盈了很多。
如果岑缺肯来赴约,或许今天晚上就能揭开他最想知道的谜底。
夏日夜晚八点钟,过了夏至,天开始变短,但这会儿还没全黑,他到便利店门口的时候,没见到岑缺。
叶勉有一瞬间的失望,但紧接着他推门进去买了两罐啤酒,出来坐在台阶上等着。
不知道为什么,他就是觉得岑缺会来。
一边喝酒一边等人,叶勉想象着岑缺那瘦小的身子在工地里忙前忙后挥汗如雨。
他没在那种地方工作过,甚至都没见识过,小时候有人告诉他,上等人做的都是脑力劳动,只有下等人才做体力劳动,长大后他开始明白这句话有严重的偏见,可他也确实没有接触过做这种工作的人。
很难吧。
叶勉喝了口酒,冰凉的啤酒顺着喉咙流淌进身体里,让每一个毛孔都张开了。
他扭头看向不远处的工地,隐约看到有人朝这边走来。
岑缺换掉了干活的那身衣服,又穿上了他的黑色T恤,他就那样迎着叶勉含笑的注视走过来,在对方身边坐下了。
叶勉把一罐没打开的啤酒递给他,岑缺说:“我不喝。”
“不喝酒?”
“早起干活,不能喝。”
叶勉笑了,没有勉强他,只是把冰镇的酒塞在他手里说:“那先拿着,凉快。我看那些工人每天晚上都喝酒。”
岑缺双手搭在膝盖上,坐得笔直,看起来有些拘谨。
叶勉喝了点儿酒,加上因为岑缺的赴约让他觉得对方不排斥自己,于是就大胆了许多,他捏着易拉罐打量着身边的人,越看越觉得像是在和另一个傅唯一相处。
“我能问你个问题吗?”叶勉说,“可能会有些冒犯到你,但我真的很好奇。”
岑缺看向他,没回话,静静地等着他问。
叶勉有些紧张,他不确定岑缺听到自己的问题之后还会不会愿意继续坐在这里跟自己聊天,他喝了口酒,然后说:“我有个朋友和你很像。”
岑缺微微蹙眉:“你说过。”
叶勉点点头,不敢看他:“其实,他们家情况有些特殊,我那个朋友,有个双胞胎哥哥。”
他话音刚落,岑缺突然捏爆了手中的易拉罐,冰凉的啤酒喷洒而出,弄得两人身上都是。
叶勉惊诧地看着他,而岑缺只是略显慌张地说:“对不起,把你衣服弄脏了。”
“你怎么了?”叶勉觉得,有些话似乎已经不需要再继续问了。
当年傅修杰走失的时候已经七岁,如果没有出什么意外,那个年龄的孩子对自己家里的情况已经有了概念,就算被拐走,就算回不来,也知道自己是谁,从哪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