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人间【CP完结】(32)
回去的路上乔万山拉着板车,车上坐着方卿,方卿怀里抱着小羊。
远处有人家地里已经开始焚烧上一季的麦子根,准备翻新地种下一季的黄豆,大片土地上浓烟滚滚,黑烟直往天上飘,远远看去像是有什么精怪要出场。
“诶,那个......你以前教过俺的,那句诗怎么说的来着,”乔万山在前头道,想要卖弄一番,“野草......野草烧不完,春风来......来又生,说得就是那意思吧?”
“是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方卿在后头笑着纠正他。
乔万山忙接着:“对对对,就是这个,”他又给自己找借口,“嘿嘿,太久没背,忘了。”
然后他又跟想起来什么似的:“还有字也太久没写了,手生,回去你再教教俺!”
他这话一出,方卿立马想起来以前自己怎么教他写字的,脸立马红到脖子根,也不接话了。
偏生这个流氓还在前头喊了一句:
“要手把手教!”
第二十七章
焚过草根,晾了一天地,就得犁田翻土洒黄豆种子了。
村里牛早就没了,今年只能人工犁地,犁头前面拴着绳缠到身上,扒拉着人,贼啦重,后面人扶推着。
纵使乔万山这样的壮劳力,一天下来,从肩膀,前到胸膛后到脊背,也能勒出两条青紫的红印子,粗糙的手上也被绳磨出血泡。
一忙就没法去接方卿,他情愿这罪一次受完,好能早一天去接人。
晚上回去的时候方卿已经做好饭烧好热水等着他了。
方卿只见着乔万山灰头土脸从外头进来,脖子上的白汗巾已经黑了,他忙上去踮着脚给解下来。
媳妇儿就在眼前,乔万山想碰碰他,可手上又脏又破,方卿今天穿着白衫子呢,干干净净的,自己这身碰着了肯定得跟着一身泥。
待人把汗巾拿下来,他不动声色地往后退了退,可方卿不知道他意思,又往他跟前站了站,问他:“累坏了吧?先吃饭还是先洗澡?”
“先洗澡吧。”
前两天还下了一场雨,地里泥乎乎的,今天在地里粘了一身,他自己都嫌弃。
方卿转身去给他找换洗衣服,这搁平时挺正常,指不定他还得三下五除二脱光了逗人一番,今儿个他站在那一动不动,嘴上把方卿往外赶:“俺自己找就成,你先出去吃饭吧,别等俺了。”
他身上有伤,掺着脏汗,火辣辣地疼,这要是让方卿看到了,肯定得着急。
方卿愣了一下,这还是乔万山跟他“确定关系”后头一回这么见外。
他突然就有点不自在:“那......那成,我先出去了,等你一块吃吧。”
“不用,你先吃吧,俺早着呢。”
方卿“哦”了一声,蔫巴巴地出去了,刚出门,身后门就被人给关上了,还插上了门闩。
他望了望紧闭的房门,半天都没反应过来,在家洗澡嘛,关什么门?
出来时忘提灯了,他只得借着屋里透出来的一点光顺着墙根往锅屋走。
摸到锅门口的小板凳上坐下,望着锅底青灰里仅剩的一点火星,他没想明白,哥这是咋啦?怎么突然这么客气啦?
方卿自觉不是什么敏感的人,可从小时候人家多是看他脸色到长大多是看人家脸色,他心里总是惴惴地。
那屋里头,乔万山刚把褂子脱下来,肩膀那两处磨得太厉害,肩胛骨那处皮肉粘着衣服,扯下来有些疼。
他把身上的泥给洗净了,套上干净的一身。
往常衣服都是方卿洗的,今儿个他自己就着脏水把衣服给大致洗了洗,泥是掉了,可上头那点血怎么也洗不干净。
算了,等下拿到外头晾着,明天早点起趁人没注意再收进来。
他开门把脏水端出去泼在院子里,方卿的声音从锅屋里传出来:“哥?你洗好啦?衣服放在那,我明天一块洗吧!”
乔万山忙道:“不用不用,衣服俺刚才就着水洗完了!”
他望着没有一点灯的锅屋又道:“锅屋黑,你别乱动,等俺拿灯过去。”
等到他提着煤油灯到锅屋,却见方卿蹲坐在锅门口,脸埋在膝盖上手指抠着布鞋边儿。
他提着煤油灯走过去:“怎么还不吃饭?”
“我看不见,”声音闷闷的。
“看不见不知道提灯,”乔万山假意训斥,然后火苗往方卿跟前移了移,“你来提着灯,俺来盛饭。”
方卿却不接那灯,抬起头直直盯着乔万山:“哥,你外头是不是......是不是有人了?”
煤油灯昏黄火光照着,乔万山这才看清方卿的脸,眼睛红得吓人。
他心里一惊:“怎么会?”
顿了一下又道:“俺就只有你一人!”
殊不知他这慌里慌忙的模样落在方卿眼里就是印证了猜想,方卿把镯子从手腕上褪下来往他手里塞,“你要是有旁人了,就直说。”
乔万山把煤油灯往灶台上一放,见方卿捋镯子也急了:“哪来什么旁人?!”
他两手往身后避着,不接那镯子。
方卿瞅准他胸前有个口袋就把镯子往里放,不知碰到了什么地方,乔万山疼得“嘶”了一声,皱着眉倒吸凉气。
方卿一下子不敢动了,“怎么了?”他问。
“没事没事儿。”
方卿可不听他的,抬手就拉他的衣领,灶台上的煤油灯晃着,胸前的伤暴露在他眼底。
方卿呆了呆,他没见过这样的伤,他攥着人衣服:“这怎么回事儿?你跟人打架了?”
“俺跟人打什么架!”乔万山拉了拉衣服,脸往一旁转了转,声音低下去:“今儿拉了会儿犁头,磨的,没事儿,你不用担心。”
寥寥几句,方卿一下子全明白了。
他心里头羞愧得要命。
原来是不想叫他担心,自己没注意就算了,竟还在无理取闹。
他一手提着煤油灯,一手拉着乔万山回屋。
把人身上衣服脱了,这才看见满身的痕迹。他转身翻箱倒柜找出来一些药膏,可都已经放太久了,也不知道还能不能用。
他把煤油灯一提,就急急忙忙往外走。
乔万山就是怕他这样子,连忙要去拉住他:“你去哪儿?!这都小伤,没事儿,你别乱跑!”
他一天下来腰背疼得要命,刚才又洗澡又洗衣折腾得浑身没什么劲儿,被门槛绊了一跤摔坐在地上,也没拉住人,只见得一点火苗摇摇晃晃在黑夜里头走得老远。
他心里头捉急,这黑灯瞎火的,煤油灯灭了可咋弄?又咬牙蓄了两口气扶着门槛赶紧爬起来。
这人肯定去找赤脚大夫去了,他连忙往那走,到半路上见着远远有处火光往回走,他心里顿时松了一口气,连忙迎上去搀着人。
“个拧巴的,”他气结,“咋怎讲不听?”
方卿不说话,也回搀着他,两人就这样胳膊挽着胳膊一路回到家。
到家乔万山就不愿理方卿了,松了手就往炕上一躺,入夏炕上铺得薄,有点硌人,碰到那些磨破了的皮肉,那叫一个酸爽。
方卿上前就要解他衣服上药,他也不让,背着人死撑着躺着。
躺了半天身后没有动静,他轻轻翻身往后瞅了一眼,就见方卿坐在炕边抹眼泪。
这咋还哭了呢?
他连忙使了点劲坐起来,主动把上衣给脱掉,嘴上又忙哄着:“干啥哭?俺不是不理你,你瞧瞧你……”
却又说不出什么责备的话。
方卿打开刚刚去大夫那拿的膏药,“你转过去。”
乔万山连忙背过身,身后是进进出出,水声,拧毛巾的声音,然后脚步声近了,背上被一块毛巾轻轻擦着。
“疼吗?”
“不疼,这点小伤......”
“你就知道逞能!”方卿打断他,“干什么不告诉我?”
不等他解释,方卿又道:“你不告诉我我就安心了 ?”毛巾换下去,凉凉的药膏被手指一点点抹上去。
“转过来,”他连忙转身,这下脸对着脸了,方卿却不看他,“你吓死我了!”
乔万山看着眼前人,今晚真是一场闹剧,他摸了摸方卿的脸,“俺怎么会有旁人?俺这辈子都认定你一个!”
方卿听惯了他的这些话,却还是受用,起身又去拿了一床软乎被子铺上,叫乔万山躺上去。
乔万山进家门还没吃过饭,这会儿肚子不争气地叫了两声,方卿这才想起两人还没吃饭,又提着灯去盛了饭端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