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次演出收官后,他都要几天时间,才能摆脱这种巨大的不适感。
不知愣了多久,顾春来耳边终于有了动静:“春来,时候不早了,你怎么还待这儿呢?出啥事儿了,跟哥说说?”
他回头一看,是卢林曦。
演出结束后接受了不少采访,想必卢林曦早已疲惫不堪。这种情况下还要对方担心自己,顾春来有些于心不忍。
“师兄您不用管我,赶紧回家吧,嫂子肯定在家等着。”顾春来连忙挣扎起身,拎过一袋月饼,递给对方,“还有两天就过节了,这是孝敬您和嫂子的。”
卢林曦打开袋子一看:“半岛酒店的流沙奶黄月饼?”
“我记得是嫂子的最爱。”
“亏你小子还记得。”卢林曦嘴角咧到耳根,“那我就不客气了,代你嫂子谢谢你。你也快收拾收拾,不喝酒的话就送你回去。”
“师兄别麻烦,”顾春来面露难色,“我今天晚上打算在剧院附近凑合一下,明天再回去。”
“咋?”卢林曦凑到他面前仔细看了看,然后掏出瓶眼药水,“瞧你摘了眼镜!跟哥说说,家里又出事儿了?”
“不不不,没,没什么大事一切都好,”顾春来生怕自己语气不够坚决,让对方再担心,“昨天晚上家里飞进来一只花蝴蝶而已。他到处扑楞翅膀,鳞粉还掉的哪儿都是,根本没法睡。”
顾春来怎么也预料不到,昨天在黑潮安慰白雁南的时候,居然撞到肖若飞。
偏偏肖若飞看上去也喝得酩酊大醉,走路似蛇扭。他冲上去一看,肖若飞面色潮红,口齿不清,仔细问了问才知道对方只喝了两三杯。
很明显,酒里被下药了。
顾春来惊觉不妙。他没法对眼前的人坐视不管。即使是肖若飞,那个看不起自己、讨厌自己的肖若飞。
“花蝴蝶?”卢林曦忽然来了兴趣,“春来这是开窍了?来,跟师兄说,是哪家的姑娘小伙,让咱春来念得睡不着觉?”
“师兄,您真言重了……”
顾春来话说到一半,门口突然传来人声,将他打断:“师兄,要我看,这是春来宅心仁厚。昨晚狂风暴雨,把蝴蝶翅膀都打湿了,他要是没开窗,这蝴蝶怕是一辈子都没法再飞了。”
熟悉的声音,熟悉的语气,他不用看便清楚说话的人是谁。
顾春来回过头,肖若飞直接大剌剌地撞进他的视线。对方显然精心打扮过,西装革履,头发梳得一丝不苟,手捧盛开的百合,风度翩翩,站在灯下浅淡微笑,亮得有些刺眼。
“若飞!好久不见!”卢林曦绽开笑容,迎上去一把搂住肖若飞,拍了拍他肩膀,招呼他进门座。
见状,顾春来伸手去接花,没想到肖若飞手一抽,径直将花束献给了卢林曦。
“谁说是给你的?”他狡黠地冲顾春来眨了眨眼。
“没说是我的!我就是想帮师兄放到桌子上去。你和师兄站着说话,不管谁一直抱着那么沉的花都不合适吧?”顾春来愠怒地看着对方,手僵在半空中,站也不是,坐也不是。
卢林曦实在看不下去,接过花,放到旁边桌子上,无奈地长叹一口气:“可以了,停,你俩都多大的人,还像小学生似的吵吵,有完没完。”
肖若飞耸了耸肩,指着顾春来,满脸纯良,好似一切与自己无关。
师兄继续发问:“早先微信问你,你说不来了,这又吹什么风?颁奖礼这会儿就完了?”
光影之夜的创始人们有远大理想,有追求,还颇有仪式感。从第一届开始,光影之夜的最佳影片奖一定要在午夜十二点掐着点颁发。
这个时间,颁奖礼还没结束。
“今年啊,轮到嘉明公司的田总做执行主席,最后颁大奖的也是他,小弟我刚好落得清闲,就打算提前跑路,来看看我敬爱的师兄,还有……收留了花蝴蝶的好心人。”
说着,肖若飞不知从哪变出一根包装精美的细长盒子,硬塞进顾春来手中,似是撒娇地讲:“好啦,不气,有你的份。”
顾春来愣了几秒,如同跌入十二月的狂风,打了个寒颤,鸡皮疙瘩爬满全身。“居然有人自称花蝴蝶。我看他脸皮厚得能跟万里长城比肩了。”
他顺手要把盒子放在一旁,但对方,愣是拦住他,催促他打开。那表情活像往死对头铅笔盒里放青蛙和死蜘蛛的小学生。
顾春来拗不过,只得顺着肖若飞的意思。
打开盒子,里面是枝向日葵,向日葵旁插着一张不大的卡片。顾春来难以置信地看了送花的人一眼,又看看花,拿起卡片,却不敢打开。
演了这些年话剧,顾春来积累了些死忠戏迷,虽不算太多,但他刚刚好都能记住。
其中有一位,只有这一位,每次看完演出后会留下一枝花、一张卡片。卡片没有装饰,没有落款,只有一行亲笔留言,写道——
“感谢你精彩的表演,祝贺你演出成功”。
这些年,这么多剧,从顾春来人生中第一次正式登台,直到现在,那个人从未缺席。
唯有《失败与荣耀》除外。
“骗你的,我压根没去光影之夜。”肖若飞突然开口。他的声音很低很缓,像午后怒放的太阳,搔得顾春来耳廓发痒。“托人搞了张《失败与荣耀》的戏票,来看你。”
第6章 我要你来演我的戏
“若飞,这就有点不够意思了。人春来好歹和你同窗四年,演过你的毕业大戏,你现在就给人一枝花,一枝,像话吗?啊?”
肖若飞回了几句话,眉飞色舞,嘴角带笑,说得卢师兄哭笑不得。
可顾春来根本没听清。他耳边嗡嗡直响,视线落在远处斑驳的墙皮上,手里来回把玩着那张卡,翻来覆去,就是没有掀开。
卢林曦在一旁好奇,催促顾春来打开看看,问了几遍,顾春来才有反应。
他讪笑着抽开手,说:“师兄,你让我我回去慢慢看,细细品味,不是更好?”
“又不是情书,怕什么?还是……你打算偷偷扔了?”
对方这么一说,顾春来也没了借口,只好照做。他深吸一口气,闭上眼,掀开卡片,调整到距离眼睛合适的位置,才又睁开。
映入他眼帘的是花店的logo、联系电话还有微信公众号的二维码,除此之外一个字都没有,没有苍劲有力的“致顾春来”,也没有简单的祝福。顾春来看了好几圈,拿近看,放远看,卡片依旧如常,只是和刚才比,有些皱了。
顾春来松了口气,脸上看不出是开心还是难过,是哭还是笑。
他走了片刻神,感觉有人靠近,回头一看,卢林曦脑袋凑过来,又开始念叨肖若飞不够意思。他匆匆一笑,直叫卢师兄不要太严苛,说肖若飞百忙之中抽空前来已是他的荣幸。说完他看了看肖若飞,对方的表情没什么变化,眼睛微弯,语气如常,淡淡地解释着,此行匆忙,留言卡也是店家准备的,改天一定请顾春来吃饭。
卢林曦终于满意。他催促顾春来快些准备,好顺带送顾春来回家。毕竟时间不早,家里还有人为他亮着一盏灯,等他归来。
听罢,肖若飞主动请缨:“师兄,您早点回,别担心,我送春来。”
“行吗你?瞧你的黑眼圈,要让墨斗鱼见了,指不定以为自己遇到同类了呢。”
“没问题,”肖若飞耸肩:“让我跟他多聊聊。我们好多年没见。”
卢师兄看着他,似乎想起了什么,心急嘴快:“你去年不是……”
没待对方说完,肖若飞便横插一句:“师兄,我们真的好久没见了。我保证把春来安然无恙送回家,缺一根头发,您拿我试问。”他语气如此笃定,好似天崩地裂,顾春来都不必怕。
卢林曦正念着老婆孩子热炕头,被肖若飞一说也不再推脱,简单收拾一下便与二人道了别。
转眼间,休息室只剩一对比陌生人还陌生的大学同学。他们面对面,大眼瞪小眼,平时不会冷场的人此刻似乎忘了舌头要怎么用。工作人员早就散了,演员们也都散了,周围空荡荡的,没有人气,只有墙壁上的钟在不眠不休地随时间往前走。
顾春来昨夜几乎没睡,双眼酸涩难耐。他没办法,只得抓起梳妆台上貌似卸妆油的东西,挤了两泵,胡乱往脸上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