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九一十二(46)

到最后我趴在床上,困得连眼皮都都睁不开,可张天乐跟打了鸡血似的,我眯着眼睛看他一眼,心里一声叹息,这人一天经历了多少事啊,比我多多了吧,结果到了现在这个点,我都困了,他怎么一点不瞌睡……我边胡乱想着,边摸索着伸手把张天乐的嘴给捂上了,他安静了一秒钟,接着把我手心给咬了一口,明知故问道:“你困了吗?”

我几乎是半梦半醒,哼了一声。

张天乐又问:“那你要睡觉了吗?”

这回我没吭声,不是不想吭声,是前后一秒钟的时间稍不留神我就昏睡过去了,张天乐推了推我,我才又清醒了一瞬间,他不放心地说:“那我爱你啊。”

我依然是没回答,但我在睡梦边缘用意念回答他了,我说,说屁呢你。

“哎,”张天乐又加大力度推了推我,“我说我爱你。”

“说屁呢你。”

“我说真的,我爱你。”

“你上来就爱我啊?”

“我是说真的。”张天乐侧了个身面向我,我已经不管不顾彻底把眼睛闭上了,只能从他的声音里听出他似乎有点不高兴。

“行吧,行吧,批准了。”

“你这明摆着就是不信啊。”

“怎么信啊,”我皱着眉眯开一条缝,“你前一天还恨死我了,今天就爱我了,女孩都不带你这么善变的。”

“瞎说什么,我哪恨死你了。”

“行吧,行吧,不恨我,爱我。”

“你真诚点啊,你听进去,你相信我,我爱你。”

“你光嘴上这么叭叭叭说有什么用,回头我感受感受,感受到了就信你,你现在要是爱我就别再说话了,求你睡觉吧,天乐哥哥。”我一口气说完,把自己都说精神了,干脆头一扭,正正地将脸捂在枕头里。

张天乐吃瘪,终于不再出声,拱了拱身子躺下进被窝,顺手把我的脑袋从枕头里捞了出来,以便我呼吸顺畅。他找了个舒服的姿势不再动,我见他没动静,把胳膊伸过去横搭在他身上。

“别着急一次把话说完,我们来日方长。”

张天乐单方面倾诉却不让我睡觉的后果就是,我在第二天上午上课时因为打瞌睡被老师原位罚站一节课,作为优秀的人肉挡箭牌,刚好把背后另一个瞌睡的人挡得严实。

张天乐在后面闷声笑,我把手背到身后,冲他竖了个中指,他则把我的中指抓上握在手里,他握得没有很牢,我也没有把指头抽出来,就着这个怪异的姿势上了大半节课。

既然是罚站,听课是肯定听不好了,神游倒是游了挺远。

我是真没想过张天乐会哭。

男的嘛,哪能说掉眼泪就掉眼泪,况且泪腺也确实没那么发达。再者,对现在这个年纪的男生来说,就算是遇上了值得哭的事,靠年轻气盛自尊心也得把眼泪给压下来,坚强和不哭是绝对挂钩的。

所以且尤其,张天乐这样一个一旦出现消极情绪都更擅长以生气的方式来处理的男孩子,他的眼泪对我来说,会更加珍贵一些。

用一句特别俗的话说,就是他一掉眼泪,我他妈心都要碎了,哪怕他要星星要月亮,我都想去给他摘下来。

我以前也觉得自己难过,其实难不难过不该用眼泪来衡量,但张天乐的眼泪给我的冲击实在太大,让我觉得我那些所谓的难过根本不值一提。

我就是这么一个俗人,我见不得他掉眼泪,我吃这套。

昨天夜里他说爱我,我是真的信。

他说得轻易,口吻也随意,重复好几遍也并不能显得更郑重些,反而像是因为以往说得多才导致的熟练,任谁听起来都是不严肃不走心的,可他好不容易才喜欢我,我哪能去要求这么多。

我要是足够苦情,上面这个说法就成立,但还真就不是这样。

我是真的信。

这二货不知道在担心个什么劲,没完没了的倾诉被我扼杀,还非得要再挣扎一下,用“我爱你”来收尾。他确实着急,着急就乱套,乱套就什么招数都使不上了,他要是用泡妹子的手段来对付我,我还能跟他再周旋一会,可他张口闭口动不动就爱情啊爱我啊,直接一招毙命。

我就觉得我应该没有那么俗吧,他努力说过多少次喜欢我了,结果一下来了个质的飞跃,我给眼泪投降就罢了,给“我爱你”投降就过分了啊。

可我真的真的信。

那么既然俗了就俗到底,我也吃这套,张天乐的情话,哪能没听就听腻了。

我信他因为笨拙,才把示好表现成讨好,我信他因为在乎,才用发脾气来掩饰他的介意,我甚至信他因为熟练,才把情话说得像玩笑一样轻巧。

老是听人说少年意气少年意气,少年意气究竟是个什么东西?

他什么招数都不使,什么手段都不用了,懒得跟我循序渐进,掉着眼泪怕自己来不及,开门见山说爱我,抹开面子给我看真心,我想少年意气大概就是这个样子。其实还是太抽象了,我说不出来,但我看来大概就是,又骄傲,又卑微,又直白,又勇敢,又堂堂正正,又蠢,当然最后这个不是重点。

张天乐想一股脑塞给我让我相信的东西一定还有很多,我可以跟他一点一点慢慢捋,真的,我们来日方长。

张天乐确实是非常稳地进入到了初赛阶段,这次的赛程落在四月中旬,同组选手的信息公布出来后,他跟他的教练有过一次长达两个小时的视频通话,我全程旁听,啥也听不明白,张天乐则是边听指导边修改训练方案,我时不时瞄一眼,整个时间线上用红笔做了一堆标注,看得我头都大了。

虽然我听不明白,这俩人从头到尾也都没怎么笑过,但我感觉他们好像都挺高兴的,果不其然,张天乐在挂断通话后,转过来好不惬意地伸了个懒腰,对我说:“太险了这次。”

“怎么说?”

“四道是个伊朗的,强,虽然可以拼一拼,但教练说我这次求稳就好了,如果到时候跟紧他,双方互相给予一定压力,保下小组第一第二,那么一同晋级下一赛段肯定没问题。关键是,这回真的太险了,我这组其余六个人都没威胁,但是你知道,同组选手没有威胁不行的,太容易松懈了,领跑一松懈只会让整组水平下降,就算拿了小组第一晋级,个人成绩提不上去是最惨的,谁知道下次比赛就分到哪个边缘赛道去了,所以这组真的太险了,幸好有这个伊朗的,他四道我五道,一对一互为威胁,跑好了携手晋级,不错不错。”

张天乐高兴得就差给自己鼓鼓掌,我在他对面坐下,打趣道:“那是他领你跑啊?还是你领他跑啊?”

“教练说让他领我,但谁知道呢,搞不好临场就是我领他了呢?”

“那你这次压力小了呗?”

“也不能说压力小吧,虽然照这么分析是挺稳的,但是一刻也不能松懈啊。”张天乐边说着边把一条腿大喇喇地翘在沙发扶手上,从茶几底下摸出一袋辣条来,不动声色地就要拆开。

“哎哎哎,”我把他的动作拦截下,“你敢吃,吃了初赛跑不进11秒。”

“这么狠?那要是真没跑进11秒算你的算我的呀?”

我把辣条从他手里抽走,重新放回茶几下,“算辣条的!”

张天乐没在一袋辣条上跟我多做纠缠,他把头一仰,靠在沙发上,心情舒畅地发出一声长长的喟叹。

张天乐说得其实没错,日子是一刻也不能松懈下来的。进入四月,就意味着属于他的高考要开始了,香港的DSE战线长,科目又分散,在我看来实在是个磨人的过程,虽说脑子可以经常得到休息,但是一旦开始考了,越往后人就越容易疲倦,还不如一口气考完早早了事。

张天乐在四月初请了两周长假回香港,他的状态看起来还可以,考完第一门生物之后也说蛮简单的,接下来就是隔两天考语文和通识,隔一天考个英语,再隔一天考个数学,最后剩下一门化学竟然还得隔一星期。

那几天我跟他联系得不多,我不想打扰他考试,他也不经常主动找我,但好在是再也没有像曾经那次一样失联过,他每次考前考后都发消息过来报备,很乖。

我想起前段时间有一回,数学老师从讲台下来翻阅过张天乐在香港的课本,给他打包票说跟着我们复习他数学绝对没问题,当时我躲在老师看不到的死角对张天乐比了个大拇指,心想的却是这海口老师也真敢往下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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