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翊是班里的学习委员,除了收作业,我和他基本上没有任何多余的交流。人人都在寝室里抓紧时间学习,临近中午,走廊静得如同大家都在教学楼上课一样。夏翊看着我,蹲下|身,昨天晚上是你吗?
原来他也看见我了,我没说话,点点头。
夏翊说:“我以为我看错了。”
我一本正经:“我也以为我看错了。”
夏翊笑:“你知道班上男生怎么说你吗?”
我不明白他为什么突然要说这个,想也知道不会有好话,我摇头。
他说:“他们说你是沈路的童养媳。”
经历过昨夜,我哪里受得了这个刺激,脸色不悦地瞪他。
他忽然伸手摸了摸我的脸,我往后一缩,像平移的蘑菇。夏翊收回手,说:“果然像个小姑娘,不过是个与众不同的小姑娘。”
我气死了,呼地一下站起来就要往回走。
夏翊在后面抓住我的胳膊,挑眉道:“以后要不要继续来听我唱歌?”
我甩开他,头也不回地走回寝室。
念及在酒吧发生的不愉快事儿,我早将要和那个驻唱认识的宏愿抛到脑后,对于夏翊的邀约也只当他发神经。
又过了两周,周五下午,我照常收拾好包裹,准备和沈路一起回家。班主任临时有事召走了他,沈路担心我等太久,让我先回去,我说好,走到半路被一辆山地车横在面前。
夏翊停下来,手搭在龙头上,问我,你怎么之后都没来过了?
我心情不错,勉强给了他个好脸色,只说不想去。
夏翊问:“是不想去,还是不敢去?”
他做了个摘假睫毛的动作。
我全身寒毛倒竖,面皮绷紧,我知道他都看到了,他笑了笑,就此打住。又问我一遍,阮言,你要不要跟我一起玩儿?
这是比威逼还要惊悚上百倍的恐吓,我强装镇定,去就去,你今天要唱什么?
好在今天没有碰到那两个女孩,夏翊坐在我和沈路上次坐的位置,往酒里加冰块。我就比较可怜了,端着一杯柠檬水小口小口的抿。
夏翊数完冰块儿,想起什么了似的,和我说:“那俩女的是鸡,你笨死了,骂人也骂不到点子上去。”
这话忒直白,煞得我脸红了。他看我表情就笑了,抛出一个让我神魂俱碎的问题。
“阮言,你是不是喜欢沈路啊?”
这说的是人话吗?
我好想掰开他的脑袋问问他,你会喜欢你姐吗,你会喜欢你哥吗?我喜欢杰伦燕姿,喜欢黑豹唐朝,喜欢窦张何,怎么会喜欢沈路啊?
我当即否定,并且翻了一个白眼送给他。他没和我争辩,放下玻璃杯,抱着吉他往前走,一拨弦我就晓得他要唱什么了。
沈路去年送我的生日礼物就是这盘磁带,我叫嚣着要去北京念大学偶遇张楚。沈路一句话就给我打回原形,他说,可是我在上海,怎么办呢。我想想看还是不成,张楚这辈子可能都不复出了,但我想不到一天离开沈路的日子。
不得不说夏翊一开口就是那种感觉,虽说决计是比不上我的精神偶像们,但已经是我亲耳听过的最佳成品。
我好认真地鼓掌,可以暂时忘掉他说的那些破烂话儿。
说句不恰当的,夏盈盈弹琴,圣光普度,照着了隔着墙的阮冲。
一来二去,我和夏翊大约能算是朋友了。这会儿我才知道,他和我不一样,我是朝圣者,他是纯粹为了走红。我说那你怎么不去参加快乐男声,夏翊说你以为选秀那么好去的啦,我要先在网络上和业内打出名号来,再去参加胜算才会大一点。
他的意识算是很超前的,毕竟我就是在论坛上看到了帖子才去的,现在想来八成是他自导自演的小型炒作。
骗了谁不知道,我是被骗惨了。
第10章
在那之后我几乎每周都和夏翊一起去酒吧,我没想瞒着沈路,但是现在高三了,一次可以,两次三次,我不敢拉着他和我一起荒废人生。
说起来夏翊比我更要胆大包天,我特意去看了看他的年级排名,是在沈路之后的,且一次比一次低。缓慢的量变不太明显,我想他也不是那么天赋异禀,等到哪一天引起质变,恐怕就是他的行刑日期。
我问他:“你为什么不考音乐学院啊?”
夏翊笑我天真,掐掐我的脸,能走捷径为什么要绕远路。
我很受不了他动手动脚,是很明显的拿我当女孩子对待,我是男生,他不必遵从礼教保持距离,每每让我白眼大翻。可惜当时的我并没有这样的意识,男生表达亲近的方式总是勾肩搭背,我只是想,夏翊未免也太自来熟了。
沈路好吃惊,他悄悄问我,什么时候和夏翊变熟的。他对那天的驻唱完全没有记忆,更不晓得在他看不见的地方我已经和夏翊当上了朋友。
我一五一十和他讲,我说夏翊可酷了,那会儿我将这种利己定义为酷,真是愚不可及。上海已经到了冬天,沈路坐在对面给我捂手,我裹着厚大的羽绒服,扶好膝上的毯子,眯着眼睛晒太阳。
我看不见他的表情,听见他说,宝宝,下次我陪你一起去吧。
好啊,后天是我生日,而我的生日总逢假期,在一年里的最后一天。沈路给我过生日,我立刻提议去夏翊驻唱的酒吧,最近我对那儿最熟。
那也是我迄今为止最后悔的一天。
两千零八年的十二月三十一号,夏翊看见我带沈路一块儿来了,朝我做了个鬼脸,十分豪气地为我买了单。
他有一下没一下地敲着吧台,说,小阮要成年了啊——
他念书早一年,比我和沈路都大一岁,早已经迈入成年人的世界。
我送首歌给你吧,夏翊说。
我怎么也想不到,他突然发了疯,唱起了郑钧。对,就是最著名的那首——
把妹神曲。
夏翊唱完最后一个音,握着麦说,祝小阮同学十八岁生日快乐,来,给哥抱一个。
他放下挂在身上的乐器,大步流星朝我走来。他只穿一件短袖,在不甚有效的暖气里冻得直甩手。我本能地察觉到危险,扭头看沈路,发现他并没有比我好到哪里。
他什么也没做,只是拍了拍我的肩膀,意味深长道:“小阮十八岁了,可以谈恋爱了啊。”
沈路猛地站起,这是我第一次见他失态,我好害怕,下意识去拖他的手。他直接牵住我,不由分说一路将我带回家。他爸妈皆在外出差,林女士将他接到我家来,同我睡在一张床上。啪哒一声,反锁了房门。
我茫然非常,路儿,怎么了。
沈路正在经历巨大的痛苦,于他不亚于剜心之痛,有人在觊觎他养护多年的桃树,他无法向我直言,夏翊骨子里是个十足的小流氓,平时动手动脚的举动近似于性|骚扰。他是个连操都说不出口的人,为我揭露这样的事实,是在为难他,也是在为难我。
他想到了一个更骇人的可能,艰难又缓慢的张嘴,宝宝,你是喜欢上夏翊了吗。
我何其敏感,登时想到这段时间与他的稍稍疏远,却忘了是因为我常去酒吧才导致如此,我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
沈路还是不能接受这样的我。
隔阂在此成形,我是个死要面子的人,绝不会朝他发火,我只是沉默,不去反驳他的话。沈路的内心恐怕正在分崩离析,他怕他想做什么却为时已晚,又怕做什么都是错,最终拧开门锁,朝门外走去。
我失骄杨君失柳,我重重吸了口气,浑身脱力,倒在柔软的被絮里。
我好恨夏翊,他让我失去了我人生中最重要的一部分。我又没什么资格恨他,他不过推波助澜,铸成大错的从来都是我一人。
我后悔了,半夜悄悄从床上爬起,父母睡得可熟,我抄上钥匙蹑手蹑脚打开门,只穿了一件单衣站到沈路家门口,一下一下地敲门。
夜里黑漆漆,扒着猫眼往外看也瞧不见黑黢黢的人影,沈路警惕地问,谁啊?
我一听他声音,止不住鼻酸,呜呜咽咽地喊他,沈路哥哥,沈路哥哥。我好久没有这样喊他,顾不得丢脸,现在我只想做小孩,让他管我,让他包容我。
门开了。他万分错愕,牵着我转身进屋,用被子裹紧我。他的小床贴着墙,我靠在墙壁上,整个人只露出一张脸,眼睛追着他的动作,重新锁好门,打开台灯,再轻飘飘地坐到我左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