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敬如宾(90)
“我知道，我当然不跟别人说。”
这一刻他不像个掌握生死的医生，只是一个乖巧听话的后辈。
之前在这里住院的时候刘老就跟他聊过，沈复生对慈详的长辈一类的人物有种不自觉的亲近，他自己大概都没有察觉。
刘老叹道：“真是乖孩子……也不知道你父母怎么培养的，把你养得这么优秀，摊上你这么个孩子他们真是省心了。”
沈复生低着头，手指在衣角上绕了两圈，只是笑了笑。
“我那个儿子儿媳，其实也挺好的。久病床前无孝子，他们已经做得很好了。就是这人哪一老一病，就太折磨人了。花了不少钱不说，吃喝拉撒都要人照顾，像一滩没用的肉躺在床上，穿着尿不湿，尿了拉了都要孩子们来收拾……别说他们受不了，我自己也受不了这样活法。”
刘老说着声音就低了下去，沈复生起身给他掖了掖被角。
“您早点休息吧。”
他轻轻地退出病房，在门前顿了一下，又往手术室走去。
林誉一早收到沈复生要加班到很晚的消息，让他不要等，到了半夜见他还没回来，都准备出去接他了，沈复生又发来微信。
开心的人：今晚不回家，你一个人睡吧。
林誉抽了一口烟，斜叼着烟头啪啪地打字。
“那沈医生发个自拍给我吧，一夜不见甚是想念，让我聊解相思。”
“……”
很快一张正脸的自拍照传过来。画面里的沈复生微长的头发乱糟糟地翘着，眼周有一圈黑影，衬着被手术室无影灯照得几乎白得发光的皮肤，有一种惊人的憔悴的美感。
无论认识多久，沈复生总能惊艳到他。
就像第一次见面时那个在月光下懵懂哭泣的漂亮少年。
林誉从来没有见过那么好看的孩子。
他那时被污蔑，被信任的父亲抛弃，痛苦得仿佛天都塌了，心都碎了。
那痛出来的美，更加颠倒众生。
“再拍个脚脚发过来。”
开心的人：= =……滚吧，变态。
林誉笑了笑，掸掉烟灰，准备继续调戏自己的小宝贝。
一个通话的界面突然占满了他的屏幕，智雅两个字顽固地占据在正中央的位置，如同某种坚持。
林誉皱了皱眉，摁灭烟头，接起通话。
屏幕里突然出现画面，原来秦智雅打的是视频通话。
“林誉，帮帮我！！你快过来，程程昏倒了！”秦智雅泪流满面的脸庞出现在画面里，语无伦次地向他求救。
“程程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你说清楚，不要慌。”
林誉起身进了更衣室，把手机倒扣在桌面上，迅速地换起衣裳。
秦智雅颤抖的声音从手机里传来：“程程出生就有先天性心脏病……晚上吃完饭，他在客厅里跑着玩了两圈。我看他很有精神，我以为不要紧的……可是刚才他突然又哭又吐，现在昏过去了……林誉，求你快来，我不知道该怎么办了……程程不能有事，他一定不能有事！”
林誉一边系着衬衫衣扣一边拿起手机和车钥匙。
“你先打120。”
“我，我打了。”
“那你等着，不要挪动孩子，我马上到。”
沈复生在休息室的淋浴间里简单地洗了澡，正在吹着头发，突然听到有人在外头焦急地拍着门。
他披着毛巾打开门，门外的小护士拍着胸口长吁了一口气。
“沈医生您在这里太好了。急诊来了一个先心病的小孩子，想请您过去看看——”
不等小护士说完，沈复生已经抓起门边衣架上挂着的白大褂大步朝外走去。
“我去看看。”
小护士连忙跟在后头，沈复生一边理着衣襟一边进了急诊室。
“送过来的孩子在哪儿？——”
看到房间里等着的两个人，沈复生顿时怔住了。
“林誉，你怎么——”
林誉起身，一个双眼通红的漂亮女人也同他一起起身，紧紧地依偎在林誉身边。
沈复生看向那个女人，大脑里一片空白。
“秦……秦小姐。”
秦智雅，林誉青梅竹马的情侣，差一点订婚的未婚妻，回来了。
沈复生怔在原地，林誉走到他身前，宽阔的肩膀挡住他看向秦智雅的视线。
“复生，你是来看病人的吗？”
“啊——是的……”沈复生猛地回过神来，“送来急诊的病人在哪儿。”
值班医生从诊室里出来，过来拉住他的手：“沈医生你今天居然在可太好了!幼儿先心病是你的长项，快快，全靠你了。”
沈复生顾不上林誉和秦智雅，跟着值班医生进了诊室。
秦智雅看着沈复生的身影消失在急诊室的大门里面。
“那是谁？有点眼熟……”
“他是沈复生。”
“姓沈？”秦智雅猛地看向林誉。
“他和沈大路没有关系。”
秦智雅怔怔地看着急诊室的方向，片刻后冷笑一声：“我想起来了，他是沈大路和前妻生的儿子。你还说他和沈大路没有关系？”
林誉眉头微皱，正色道：“你也知道方妍和沈大路的事情，沈复生跟他们不是一路人。”
秦智雅奇怪地看向林誉。
“林誉，你怎么这么紧张他？你和他关系很好？”
“我和他的关系与你无关，智雅，你只要知道，如果你想找人治好程程，他一定是你最终的人选。”林誉看向大门紧闭的急诊室，“他是，最好的医生。”
从凌晨忙到天色微明，沈复生总算把那个叫程程的小男孩救醒安顿下来。
秦智雅坐在病房前，趴在枕头边目不转睛地看着沉沉睡着的男孩。
林誉走出病房，拉住一个护士问道：“沈医生在哪。”
“沈医生啊，他熬了一天一夜没睡，马上又要上班了，他应该回办公室了。”
小护士热心地带着林誉到了沈复生的办公室外，林誉谢过她，推门进去。
沈复生正从同事的抽屉里掏出一只棒棒糖，撕开糖纸放进嘴里。
林誉关上门，走过来抱住他。
“这么大的人了，怎么还偷吃棒棒糖——”
他的手刚刚环住沈复生，怀里的人却像一只受惊的猫，炸着全身的毛把他推开了。
林誉皱着眉头站在原地，沈复生转过身面对他，瞪大的眼睛里满是红血丝。
“林誉啊……”他有些尴尬地舔了舔棒棒糖，“你吓我一跳，我还以为是别人呢。”
林誉有些不高兴地抱起手臂：“怎么，还有别的人敢这样抱你？”
“这里是办公室啊……别搞我，我不习惯。”沈复生绕着他走到自己的办公桌前坐下。
林誉跟了过去，伸出一只手臂环着他：“办公室怎么了？沈医生怎么突然跟我这么客气起来。”
沈复生咳了两声，拍了拍胸口：“咳——林誉，你想勒死我啊，放手。”
林誉放开他，却拉着他起身朝外走去。
“你干什么？”
“别多问，吃你的棒棒糖。”
“……”
结果林誉却把他带到了休息室，扒了他的白大褂，脱了他的鞋子，把他摁在床上。
“你一天一夜没睡了，还想继续上班，你想成仙吗？现在好好睡一觉，我呆会去跟你们领导说一声，上午没有要紧事就不要打扰你休息。”
沈复生有点无语：“你以什么身份跟我们领导说——不对，你怎么知道我们休息室在哪里的？”
这么熟门熟路，沈复生简直怀疑他是不是在他们医院里装监控了。
林誉根本懒得搭理他第二个疑问，只是道：“我送了人进急诊室来麻烦沈医生的，我当然有身份去说。你这连续疲劳上班，万一工作出了错怎么办？别逞强，你放心睡吧。”
林誉拿掉他的棒棒糖，搁在床头的玻璃杯里。
“睡觉前别吃糖，闭眼睡觉。”他伸手抹过沈复生的眼皮，沈复生就顺势闭上了眼睛。
嘴里还留有一丝甜甜的味道，手臂上感到一丝流动的气流。
林誉离开了他身边。
沈复生睁开眼睛：“你去哪儿。”
林誉已经走到门边：“我去跟你们领导请假，你乖乖休息。”
“我们领导现在还没来呢。”沈复生抬手伸向林誉，小声地道，“你过来陪我。”
林誉只好走回床边坐下，拉着他手摩梭了两把，笑着道：“刚才还不让我碰，现在又撒娇让我陪，沈医生，你说你是不是太善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