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敬如宾(68)
“沈叔, 我身体有点不舒服, 所以找复生看看。您不是一直要我帮你联系复生吗？有什么事现在就说吧。”
沈大路的确是打电话来催他帮忙联系复生的, 可是他并不想在深夜的时候听到复生还和林誉在一起。
复生名义上是林誉的家庭医生, 沈大路不喜欢自己的儿子被姓林的使唤。
他暂把沈复生的事放一边，问道：“小誉你不舒服？怎么了吗？真不舒服还是去医院的好，复生又不看头疼脑热的，他也帮不了你什么。”
沈复生抱臂看着林誉，他并不怕林誉把他们的关系暴露，实际上他一点也不在乎，真正在乎的是林誉。
林誉果然道：“我没什么事，沈叔你不是要找复生吗, 电话给他了。”
“复生？复生，是你吗？”
沈复生看着放在面前的手机, 只好应声：“是我。”
“复生, 我有要紧事找你，你尽快回家一趟。”
沈复生无奈道：“我知道你要说什么。我不会回沈家，也不会进你的公司的。”
沈大路怒道：“什么叫我的公司？你也是我的儿子！”
“我认为那些不重要……我对公司的事一窍不通，进公司能做什么。我当医生很好, 不想重新换个行业。”
沈大路原本替他报考的大学专业就是金融相关, 是沈复生私自改成了医学专业，然后迫不急待地脱离了沈家。
可是这是他不能提供话题，所有关于从前的事, 都是他和沈复生之间的禁忌。
“我不要你以为，我要我以为！”沉大路沉声道，“小棋，我知道你心里有怨。但是，除非你跟我断绝父子关系，否则，你在所有人眼里都是我沈大路的儿子，沈氏的公司就有你的一份。这个周日我就在家等你，小棋，我希望你体谅我的苦心。”
沈大路说完就把电话挂断，完全不等沈复生多说什么。
他把手机还给林誉，有些苦恼地叹了一口气。
林誉道：“复生，你还不准备回去吗。你爸爸决定好的安排，他不会轻易放弃的。”
沈复生摇了摇头：“他是强人所难。”
“至少和他谈一谈。”
沈复生笑了笑道：“你觉得和他谈能谈出什么结果，我想说的，我的想法，他其实什么都知道，只是不在意罢了。但我能跟他谈的也只有那些。”
林誉当然知道会有什么结果，沈大路不是轻易妥协的人，他明知道沈复生的态度，也知道沈复生对沈家避之惟恐不及的原因，却仍然逼他接受他的安排。他并不在乎沈复生想什么。
或者他在乎，只是他以为这就是最好的弥补方式。
林誉叹了一声：“其实我觉得，复生你应该接受的。”
沈复生抬头看着林誉，俊秀的眉微微皱起，柔和圆润的眼底闪着微光，是一丝难以言明的复杂情绪。
“林誉，我不懂，你为什么非要我回去沈家。你明知道我不喜欢。”
林誉拉过一只椅子，在他身边坐下，拉过沈复生的一只手。
沈复生道：“你还是想让我和方妍他们和解吗？”
明知道方妍对他的伤害有多深，明知道他一点也不想面对方妍。
沈大路不敢和他提起从前的事，那是他们之间的禁忌，而他从来不敢和林誉认真计较方妍的事。
林誉是他在这个世上最亲近的人，没有之一。
沈大路，李彩，沈楼，甚至姨婆和一心，谁都不能和林誉比。
可是林誉的心里呢？
他的世界很广阔，他在乎的人有太多，他有关系和谐的家庭，有他接触不到的那个圈子的朋友，有需要操心爱护的弟弟妹妹，还有从小亲如一家的方妍。
他在林誉的心里占着多大的分量？沈复生不敢问，更不敢比。
没有对比就没有伤害，沈复生从来不把这当成一个笑话，因为他太明白比较之下的伤害是多么摧心折肝。
每一个面临选择的他最亲近的人们，都最终选择了别人。
那种痛苦像一把刀子，一刀一刀凌迟着他那颗千疮百孔的心。那是他最深刻的恐惧。
太难过了，却没有理由挽留，因为这个世上没有人有义务最爱他，永远爱他。也许他真的不够好，无法在一次次的比较中胜出，无法成为别人的选择，永远一败涂地，永远被抛弃。
他无比渴望着“最重要”这个位置，可是他不知道怎样做才能达到。也许他只是不配得到这个位置。
他可以用眼泪换得林誉一句“谁都没有你重要”，可是曾经，沈大路，李彩，沈楼，都一样深爱着他。
惟有面对选择时，他才能知道真正的答案。
“……复生？”林誉挥手在他眼前晃了晃，“想什么呢？听没听我说话。”
沈复生恍然回神：“你刚才说了什么？”
林誉无奈地叹了一口气：“你需要换一个思路来看待这件事。你不是为了沈大路，我也不是为了方妍他们，这件事和方妍无关，甚至和沈大路无关，只是你自己的事业。复生，我希望你不要逃避问题。如果你现在是19岁，我肯定不逼面对。年轻才有逃避的资本。可你已近而立，总要为将来多考虑考虑，否则再过十年，即便你后悔了想要争取，也已经晚了。”
沈复生看着苦口婆心劝他的林誉，一直以来的坚定仿佛也被蒙上了一层迷雾。
他选择医学仅仅是为了逃避沈家，他一心想要当医生，仅仅是为了不去面对令他心烦的人和事吗？
大学他私自改专业的时候，的确是为了逃离令他尴尬的沈家。
可现在他是真心热爱医生这个工作，难道就连他的爱岗敬业也是因为他想要逃避？
“为什么你觉得我会后悔？我觉得我的工作很重要，我的医术很好，我的工作也一直做得很好。你觉得我这样很失败吗。”
林誉拿起他手边的医学书本翻了翻：“当然不是。我不否认你是一个很厉害的医生，在你的领域来说，你是一个优秀的成功者。可我们都活在现实里，最现实的一个问题，如果我们没有在一起，你现在凭着工作收入，又没有长辈帮衬，能在S市买得起房，养得起车，在女人的眼里是一个体面的结婚对象吗？这个社会很现实，即便是那些求着你救命的人，在你救了他们之后，又有几个人是真的感激你？因为你是医生，领着一份医院的工资，救治他们是理所应当的事。如果你治不好他们，或是他们以为的治不好，都是你的严重失职，要被谴责，被惩罚。身上担着巨大的责任，却没有相应丰厚的收入和地位，所以又算不得成功。”
“体面的结婚对象？”沈复生神情微妙地看着林誉，“我考虑那个干什么，你觉得我现在不体面吗？”
“当然不是，我只是举个例子……”
沈复生一把抽回自己的手。
“你举个锤子，你举个大西瓜！你就是个大西瓜!你给我滚出去，不要影响我写论文。”
沈复生连踢带踹地把林誉往书房外面赶，林誉招架不迭，怼着书房门板道：“复生，你明知道我不是那个意思。”
“快点滚啦你！”
“复生，我向你道歉，别生我气。”
“道歉你个大西瓜，你这个无良资本家，你就是看不起劳动人民！你未来几天都别想睡我！”
随着呯地一声巨响，被沈复生的豪放宣言震惊了的林誉就这样被拍在门板外头。
门一关上，沈复生就脱力地靠在门背后，仰起脖子长长地吁了一口气，眉宇间流转着一丝疲惫。
周末整整两天，沈复生没有去找沈大路。既是不想去，也实在是忙得走不开。
沈大路坐在书房里，从日出到日落，等不来儿子，也等不来一通解释的电话。
这也不是什么意外的事，复生用十几年的时间表达他对沈家的反感，他不能指望把他瞬间说服。
眼看着时钟渐渐指向晚上八点，沈大路拿起手机拨了一个号码。
“按照之前说的，行动吧……”
周一一早，沈复生来到医院，忙活了一早上，在办公室里坐下来看了会儿病历，就被陈姐拉到食堂，带着他吃午饭。
“多吃点，下午又要进手术室，全是体力活。”
陈姐一边说一边给他盛了许多菜，堆了满满一餐盘。
沈复生道：“我吃不完……”
“这才多点，小姑娘都比你吃得多。”陈姐瞪了他一眼，带着他在食堂里找位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