寡妇+番外(6)
他的病日日喝药,没见有什么起色,咳嗽的时候像是肺都要吐出来。
那天晚上,他透过绿纱窗看外面仍然人来人往,宗祠里灯火通明,就知道贺西城说到做到,真叫了族里的人来商议休书的事了。
他打开陪嫁过来的檀木箱子,除了一些衣物以外,箱底压着一个宝盒,宝盒里什么也没放,只放了一张婚书。
“两姓联姻,一堂缔约,良缘永结,匹配同称。看此日桃花灼灼,宜室宜家,卜他年瓜瓞表小姐,尔昌尔炽,谨以白头之约,书向鸿笺,好将红叶之盟,载明鸳谱。此证。”
红纸金字,过了这么多年,夜里仍然能莹莹发光,和当初别无二致,叫人想起一些早就已经忘了的事情。
贺父专程叫人坐飞机去法国买了束玫瑰花,一大捧,99朵。
红得娇艳似火。
那个时候纵然是阮灵兮也不知道什么叫做飞机,什么叫做法国。
一下子被贺父吊起了胃口,两个人才有了几句话说,否则阮灵兮一见他就跑,连个眼神都不睬他。
只是婚姻毕竟人生大事,阮灵兮知道自己的情况,并不肯轻易答应,只好苦口婆心劝他。
“你也不爱我,我也不爱你,这样两个人怎么可能过得了日子呢。
贺父现在这个年纪,他的眼里是有故事的,看事情必然有些看得很淡,却仍有些什么东西永远也放不下起。
“我曾经爱一个人,却没有机会对她好,我看到你就想起她,从今以后只想对你好,你愿意吗?”
他的这份痴情很叫人动容,阮灵兮想:自己也是一样,一辈子爱一个人,永远也不会变心了。
爱情,是叫人满足快乐。
只有愧疚,会折磨你,让你辗转反侧夜不能寐。
贺父想要弥补这份愧疚。
一个透过别人看到另一个人,一个在心里埋一座坟,葬一个人。
阮灵兮把那张婚书放到烛火里点燃,看着它燃烧化为灰烬。
后来贺父的十八房小妾全都是阮灵兮亲自为他挑的,家世,人品,样貌,无一不过他的眼,大老婆亲自去挑小老婆,多少男人知道了羡慕地睡着了都要笑醒。
可贺父不一样,他好像有点不开心,有点恼火,又有点不甘愿,但是他却没有立场和理由不愿意,阮灵兮有时候觉得自己有点看不懂他,他反正觉得贺父娶小妾是好事。
这样两个人可以不用日日对着干坐,还可以拿来凑几桌麻将搭子,平日里解闷的狠。
嫁给贺父,他就只觉得无聊,吃饭也无聊,说话也无聊,做什么都不得趣,可贺父也没什么做得不对的地方,相反,婚前什么样婚后他还什么样,信守诺言,至死对他都是很好的。
贺父和阮灵兮的不同就是,一个人好像已经渐渐忘了另一个人,他常常望着眼前人发呆,而阮灵兮还是没忘,他也从一而终,信守诺言,一生只爱一个人。
两个人恩恩爱爱做了十年对食夫妻。
如今这缘分,也到头了。
表小姐的事,纸包不住火。
到底还是叫贺尽辉知道了,本来贺西城打算忙完这些要紧事情,再亲自修书一封送去,将原委说清楚,想来小时候长辈那么疼他,不会太过为难的。
没想到贺尽辉提早知道了,纠集了一帮人来势汹汹,只要拿阮灵兮问罪。贺西城哪能让他们就这样冲进小红楼,阮灵兮重病在床,闹出个好歹谁能偿命。
两方人马陷在客厅里扯皮,互相争吵不休。贺尽辉心里打定主意要贺西城做自己的乘龙快婿,自然舍不得拿他怎么样,况且表小姐受伤也不是他的错,贺尽辉现在只想折腾阮灵兮出气。
贺尽辉怎么说也算长贺西城一辈,贺西城不好和他说重话翻脸,只好把贺父抬出来,这样一来贺尽辉才算有些偃旗息鼓了。
两个人缓和了点,坐着喝茶歇一歇,各自嗓子眼里都在冒火。
贺尽辉左右拿表小姐前程说事,无非是逼贺西城亲手承诺会照顾她一生一世,到时他顺水推舟装个样子,这婚事就算成了,大家皆大欢喜。
怎料贺西城死活不肯提,只说拿表小姐当妹妹,肯定会照顾她,到时候如果病好了,也愿意为她介绍良人。
贺尽辉目瞪口呆,哪个良人还能比得上他这个外甥,市里首富,前程无量的翩翩佳公子。
正胶着的时候,门外突然有人大声问:“这人和我家有婚约,怎么你又来攀亲家!可笑,做梦!”
第 8 章前世篇
然后一个银铃一般优美的声音突然插进来:“好啊,今天这么热闹,贺西城你曾经答应过娶我的,你给我好好说清楚,这两位到底怎么回事。”
艾南烟又来横插一脚。
贺西城满脸无奈,他难道还能指望她是来救场的不成:“你来添什么乱?我何时说过要娶你了?”
艾南烟不依不挠,装的还挺像:“怎么没有,你当初说救了人,便会帮我做任何事,娶我当然也可以喽。”
“我说过不能违背律法道义。”
“娶我怎么就违背律法道义了?”
韦一笑悄摸摸地凑到贺西城耳边问:“少爷,怎么办,真要凑成一桌麻将啦。”
吕文让在心里叹了一口气:真是老子儿子一个德行,躲不完的桃花债。
到了中午,孟疏进来服侍阮灵兮用饭,阮灵兮摇摇头示意自己不吃了,要孟疏扶着他避着点客厅里的人,去小阁楼里找表小姐。
表小姐疯了傻了之后,特别爱去那里呆着。
陆晚舟已经被关在牢房将近半个月,没人打他虐待他,也没人搭理他,四周看管极严,逃跑不易,他派出去的人至今也没有回信。
这一日,牢房里突然关进来一个满脸烂疤的乞丐,浑身是伤,陆晚舟见终于来了个可以说话的人,便特意去凑近乎,发现这人是偷了东西被关进来的,声音嘶哑难闻,几乎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随即放下戒心,开始可怜起他来。
小阁楼在客房之上,有数十阶台阶,阮灵兮慢慢一步一步走上去,瞧见表小姐躲在暗处玩泥巴。
阮灵兮看着他,想着自己女儿如果还在世上,应该也这么大了。
“表小姐,我知道你没疯。”
“你不想回家,所以装疯卖傻,知道这样你父亲就不会要你,你贺西城哥哥也舍不得要你走对不对?”
“你父亲肯定对你很不好,你脸上原先我小时候见过,是没有胎痕的。”
“那胎痕怎么来的?”
“那日的实情你不敢说是不是?你见着那日陆晚舟如何对我了,可你不敢告诉他们是不是?”
表小姐的眼神渐渐清明起来,她自然是没有疯,两个人对立站着,表小姐心里百转千回,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了,鬼使神差站到阮灵兮边上,问他:“你可以不说去吗?”
阮灵兮点点头:“我反正要走了。”
表小姐仍然有点害怕,她抓住阮灵兮的胳膊,十分激动,声音却压的很低:“你一定不能讲出去,否则我爹觉得我没有人要了,肯动会拉我随便去配人的。”
阮灵兮叫她弄疼了,表小姐神色可怖,明明没疯的一个人,倒叫看起来被现实逼疯了似的。
两个人纠缠之间,阮灵兮不知道怎么踩空了,摔了下去。
阮灵兮一点声音也没发出来,孟疏就站在客房门外,什么也没察觉。
表小姐愣了愣,下去查看,她两根手指颤抖着去探阮灵兮的脉搏,发现他已经没了气息。
过了一个时辰,下人才发现阮灵兮的尸体,孟疏晕倒在门口,显然是被人从脑后敲晕了,彼时表小姐已经不知所踪。
有人说是歹人杀了阮灵兮,带走了表小姐,也有人说是表小姐杀了阮灵兮,打晕了孟疏逃走了。
外人叽叽喳喳众说纷纭,贺西城和贺尽辉等人脸色各异,查看过现场之后心里很清楚当时就阮灵兮和表小姐两个人,凶手是谁呼之欲出。
贺西城脸色苍白沉默不语,是看在当日情分上为了给表妹一个颜面,贺尽辉愧对自己的外甥,更加上杀人偿命是死罪,便扬言要杀了那个不孝女。
人死了,大约几个时辰后肌肉松弛,脱肛失禁。阮灵兮倒是和一般人不同,他死了和活着的时候看起来没有分别。
就跟睡着了一样。
贺西城把他抱回房间的床上,将一份早已经写好的修书放进他手里,一言不发,谁也不知道他在想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