包围(95)
一定是搞错了,这不可能。
张修远的信任,老杨的守护,死亡时的年纪,后续发生的种种,他说服不了自己。叶时见手抖得不成样子,花了十分钟才按下张修远的电话,他心存的最后一丝侥幸被这个电话生生打碎,张修远什么都没说,又什么都承认了。
“他假死了七年啊!那七年时间他是怎么熬过来的?为什么不告诉我!为什么都不告诉我!林鹿你为什么不告诉我!你知道他是谁你为什么不告诉我!他活着的时候受过多少苦,死了被毫无尊严地草草埋葬,你们怎么这么狠心?为什么不是我?死的为什么不是我?为了让我好好活着,你告诉我怎么好好活着?!”他再也说不下去,竟开始狠狠扇自己耳光,疯了一样。
“你别这样,宝宝你别这样。”林鹿从没见过失控成这样的叶时见,他瞬间慌了神,顾不得自己身上带着伤挂着水,身体一撑紧紧抱住他,用从未有过的卑微语气哀求他,“对不起,对不起,你不要这样,叶时见你不要伤害自己,求求你了!”
叶时见失去理智般不住挣扎扭动,林鹿身上的伤口崩开,血液染透了纱布,但他依旧没有放手,只是一遍遍重复着对不起,重复着说不出口的……“我爱你。”
门开了又关,叹着气走开,谁都不忍心面对这样的场景。
不知过了多久病房里的嘶吼哭泣声才渐渐低沉下去,叶时见伏在林鹿肩上呜咽低泣,太苦了,眼泪太苦了。林鹿疼出一身冷汗,他现在状况很不好,但他不想让叶时见再为他分心,只是捂着伤口不让他看到,直到血腥味浓烈得盖不住,叶时见才后知后觉地理智回笼。
可还没等他彻底回过神来,房门就被粗暴地拧开了,严池怒不可遏地冲到病床前,一把拽起了叶时见:“林鹿为了你差点连命都没了,你现在在对他做什么!”
“阿池!”林鹿有气无力地喝他,“去叫医生,其他的别管。”
赵瑞明跟着走进来,看到林鹿衣服上大片的血迹时顿时吓了一跳,他一边喊医生一边把叶时见拖了出去,医生没一会儿就到了,严池将门关上,把他们挡在了屋外。
“你……”赵瑞明看着他欲言又止,实在不知道该说什么,叶时见木讷地望着紧闭的房门,手上黏糊糊的,才发现沾了不少血。
叶时见,你在干什么?
“小叶,你两天没合眼了,去休息会儿吧。”赵瑞明的语气中夹着恳求,他出发1号矿区前收到了王局的电话,知道了九月的身份,他预料到了叶时见的失控,但还是不知如何安慰。
有些事,根本安慰不了。
二十分钟后门才再次打开,听不懂医生们在嘱咐什么,但严池回答得很顺畅,脸色比刚才稍好了些,但在看到叶时见时还是恨不得吃了他一样。
“林鹿怎么样?”赵瑞明出来打了个圆场。
严池一个人都不想理,但碍于林鹿的吩咐还是不耐烦地搭腔:“不知道下一次还能不能从叶警官手里活下来。”
叶时见已经彻底冷静了下来,他没在意严池说的话,只是漠然地想往房间里走,严池侧身挡在门外,却听林鹿的声音从里头传来,叫叶时见进来。
严池操了一声:“你敢再伤他一根头发,我直接卸了你两条胳膊。”威胁完才心不甘情不愿地让开一条道。
林鹿换了衣服,毫无血色的一张脸多了几分柔和,他勉强牵出一抹笑,轻声说:“新年快乐,宝宝。”叶时见望向墙上的时钟,10点40分,林鹿补充了一句,“国内已经是新年了。”
不知道为什么,叶时见忽然就累了。不过短短两日,却好像透支了自己半条命,剩下的半条千疮百孔,了无生趣。
林鹿小心地往边上挪了挪,看着他一瞬不瞬地说:“你陪我睡会儿吧,我给你讲个故事。”
第80章
林鹿第一次见到叶溪是在四月的一个阴天,那年他十四岁。
他从基地实验室走出来的时候看到田力一伙人抬着满身是血的少年朝后山走去,林鹿认得那个人,但不知道他叫什么名字,原因无他,那少年留了一头长发,冲他笑得时候妩媚又纯良。这里没有人待见他,但长发少年似乎缺了根弦,之前比赛的时候居然对他说:“等会儿你下手轻点,十分钟后我让你赢。”
林鹿有些不明就里地看着他,少年掩着嘴又嘀咕了一句:“你不得跟我们每个人都打一轮么,我看你挺可怜的,想帮帮你。”
可怜?
基地里的同龄人都讨厌他,只觉得他可恨,居然还有人可怜他,挺好笑。
那一次交手两分钟就结束了战斗,不过林鹿可以确定的是,长发美人还没来得及放水。
真是个傻子,在基地里最不能有的就是同情心,最不能信任的就是除了自己之外的人。你看,这不就把自己的命搭进去了吗?林鹿原本不会也不想搭理这些事,在这肮脏不见天日的地方,他宁愿是个瞎子,可偏偏这次他狠不下心来,他看到长发少年的手指蜷曲了一下,他还在呼吸,他还活着。
“把他放下。”林鹿还是动了恻隐之心。
田力是冷辉的人,简单来说就是基地里的扛把子,跟班小弟一大堆。林鹿独来独往惯了,所以当他拦下他们的时候,田力还有些吃惊,吃惊之余免不了窜上来一股子较劲的火气。中间的过程无非是林鹿要把阿池救下来,田力觉得自己权威被挑战面子挂不住,于是领着几个跟班把林鹿围殴了。
林鹿跟他们任何一个人单打独斗都不是问题,可是架不住对面人多势众,都是血气方刚的十几岁少年,谁都不肯让着谁,打起架来没了理智下手更是没轻没重,最后林鹿强撑着拦在路中央,双方再次对峙起来。
林间阴影里不知何时走出来一个戴着黑色帽子和口罩的人,那人一瘸一拐地走向他,抱胸眯着眼问:“小孩儿,你打得过他们吗?”林鹿条件反射地一把推开他,那人没注意踉跄了一下,继而摇着头笑了笑。
“是九月。”人群里有人小声说了一句,田力的脸色变得很不好,众人齐齐后退了一步。
他就是九月?林鹿好奇地看过去,他听说过九月,据说是个心狠手辣的主,前不久进的组织,左川很是器重他,不过现在看起来似乎不大像传言的样子,林鹿没想到他会是个瘸子,但他脸上未被覆盖的部分隐隐露出几道疤痕,挺触目惊心。
这一架大概给田力长了志气,他不想让事情再拖下去,免得到时候冷辉责怪他一点小事都做不好,然而他没意料到的是,九月居然帮了林鹿。
他把田力一伙人收拾了一通,最后扛着阿池走了。
“你别以为我会感谢你。”林鹿站在车子外不肯动。
“我需要你感谢我吗?”九月拨了拨帽檐,“会开车吗?”
“我未成年。”林鹿说完就后悔了,为什么要回答他,九月啧了一声:“我问你会不会开车,谁问你成年没有。”
神经病吧。
林鹿顿了十秒钟,说:“会。”
“行,我指挥,你开车。”九月把阿池扔进后座,然后自已揉着肩跨进了副驾驶,那一刻林鹿觉得自己上了贼船,但本能却趋势他打开了驾驶室的车门。
“去医院吗?”林鹿说,“我知道怎么走。”
“你是怕他死的不够快吗?”九月报了一个地址,“去我家。”
是啊,基地里的人怎么会被允许在外就医,他们就像下水道里的老鼠一样,根本见不得光。组织里有医生,他们开车到家的时候,人已经等在了那里。
阿池捡回了一条命,事情却远远没有结束,冷辉找了九月麻烦,他们起了很大的冲突还闹到了左川那边,最后冷辉被处罚了一顿,两人自此结下梁子。
林鹿与九月的初遇不算美好,他对所有人都抱有敌意,包括九月和躺在床上的阿池。阿池昏迷的那段日子林鹿几乎每天都要到九月家里报到一趟,因为那个瘸子仅仅是给他们提供了一个避难所而已,并没有多余照顾阿池的打算。九月一般很晚才回来,有时候林鹿就在路灯下做作业等他,作业都是化学相关的内容,左川试图培养他,他都知道。
那阵子他不爱回家,刚好有了借口去逃避。
九月在家不戴帽子也不戴口罩,初次见到他那张狰狞可怖的脸时林鹿确实吓了一跳,他不是个好奇心重的人,但最后没忍住还是问了他,一身的伤是怎么来的。九月却很无所谓地耸了耸肩,说忘了。林鹿敏感地察觉到九月不是一个不在乎外表的人,因为家里一面镜子都没有,他应该……很排斥这样的自己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