包围(76)
“不许动,放下枪!”四五个陌生警察举枪围住他,叶时见心急如焚地环顾着边上几条黑漆漆的小道,刚开口还没说上话,一口血先吐了出来。
身体像是被开闸放了水似的,他止不住连连咳嗽,胸腔一路辗转到颅顶,都快要疼炸了,他无奈放下枪,也没力气掏身上的证件,只能背靠着墙,手掌撑着膝盖,费力地说道:“自己人。”他又指了指两边,“快去追那两个人,别让……别让他们跑了。”
警察们将信将疑地面面相觑:“接到报警,说有人持枪入室偷窃。”
入室?哦,撬锁了。
持枪?淦,手上还真有枪。
盗窃?嗯?拿一幅自家男朋友画的画也算盗窃吗???
再耽误下去就浪费时间了,叶时见一股脑把证件掏出来扔给他们,气都来不及喘再次追赶过去。警察们被他那一连贯的动作虎得一愣一愣的,最后没敢大意,举着枪跟了上去。
可这一路上,哪还有半个鬼影,他们早都安排好了一切,再一次全身而退。
“操!”叶时见气急败坏地脱下外套摔在地上,情绪失控般地大喊大叫,像是要把五脏六腑都震出来。
“我去?”十米外的警察们被气场震慑,纷纷交头接耳,“这H市来的刑警气性就是大哈。”
“不愧是大城市!”另一人附和,“看看人这抓贼的气势!”
“不去抓贼都在这看什么热闹!”老胡夹着公文包气喘吁吁地赶过来,看了眼叶时见神挡杀神佛挡杀佛的架势没敢靠近,只远远喊他,“叶警官,你还好吗?”
发泄够了,叶时见又累又疼地跪坐在地上,老胡这才把其他人遣散了绕到他身前蹲下,冷不丁被他满脑袋的血吓了一跳:“哎哟喂,怎么伤成这样了?”
H市公安系统第一警草、前任局长最中意的关门弟子、年轻刑警中出类拔萃的佼佼者……居然能狼狈成这副模样,还叫别人看了笑话。叶时见这会儿是一点帅哥的自觉都不要了,什么形象,什么面子,老婆都没了还要这些虚头巴脑的东西有屁用。千头万绪涌上来,像几百G未经排列组合的数据硬生生塞进脑子里,抽不出丝剥不出茧,更让他受不了的,是心口泛起的隐隐疼痛。
“叶警官。”老胡用手在他眼前晃了晃,“先去医院吧。”
叶时见摇了摇头。还好还好,还听得懂人话。
“他们已经去追了,你先跟我去医院,别逞强。”
“追不到了。”叶时见看了看他,“你怎么来了?”
“这不是你一直没到,电话也联系不上,我就猜你会偷摸上这儿来。”
叶时见撑着地面站起来:“见那个保安去吧。”
“你现在这样……”不得把人吓死吗,老胡皱着眉一动不动。
血水凝固在脸上后颈上,身上十足不爽利,叶时见晃晃昏沉的脑袋,最后转身往回走去。物业执勤的保安已经等在了林鹿家门口,叶时见没理他,径直走了进去。屋内灯火通明,民警在盘点损失,叶时见堂而皇之地捡起地上的画纸和手机,然后闷头钻进了卫生间里,不一会儿从里面传来了自来水冲洗的声音。
物业都惊呆了,偷摸着进来就算了,这么光明正大是不是过分了点!
屋子里没开热水,叶时见把脸上显眼的血块清洗完之后就走了出来,身上阵阵发冷。物业吞了吞口水,有些忌惮地看着眼前这几个不好惹的警察,小心翼翼地抱怨道:“这……我怎么跟林先生交代啊……”
叶时见顿了顿,冲物业说:“正好,你帮我去三楼林鹿的房间拿套干净的衣服吧。”
“???”
“也不用你去交代。”叶时见低下头擦脸,看不清表情,“我会跟林鹿解释。”
“你认识林鹿?”老胡诧异道。
“嗯。”叶时见说,“他是我男朋友。”
至少现在还是。
短短几分钟时间,H市刑警夜闯民宅后情绪失控的传言和模棱两可的照片已经传遍了当地警察群,老胡被连环夺命艾特,问他是不是跟叶警官在一起,这事儿是不是真的,还有人在问,这叶警官是个怎样的人。
怎样的人?老胡认真思索了一会儿,回了一个“猛”字。
打架猛,谈恋爱更猛。
林鹿高中时的外套穿着略微小了点,叶时见束手束脚地缩在车里,垂头盯着手机里林鹿的照片出神。老胡透过后视镜瞄着他要死不活的样子,几次欲言又止,最后悠悠叹了口气,慢吞吞哼唱起来:“因为爱情,不会轻易悲伤,所以一切都是幸福的模样……”
“啧。”叶时见揉了揉太阳穴,“能给我留条活路吗?”
“不好听吗?”老胡不服,“这可是我KTV成名金曲!我们队里那些小朋友听了都夸我分局陈奕迅!”
叶时见笑了笑:“你们队里官僚主义挺重啊。”
“靠。”老胡放松下来,“你要是在我们这,早晚得被我打死。”
叶时见有种神奇的特质,尤其招40岁以上的老男人稀罕。张修远也好,赵瑞明也罢,哪怕是平时交集不多的于玮副支队长,都把他当半个儿子宠着,事儿帮他担着处分帮他拦着,哪怕这次被下放到派出所说到底也是为了保护他。但叶时见也充分明白,那些人对他的特殊照顾无非是同情心作祟,要真讲起来,他无非是个让人不省心的小兔崽子。
也许是赵瑞明交代过吧,老胡才会不厌其烦地跟着他照顾他,哪怕他再三拒绝都要硬拉着他去医院。可是抛开这一切来讲,真的会有人喜欢他吗?
“到了。”老胡停下车,“保安家到了。”
“哦。”叶时见把帽子戴上,藏着伤口应该不至于太吓人。
“等下。”老胡拉住他,“你等着,我去买点烟和水果。”
叶时见现在脑子不带转的:“干什么,你饿了?”老胡彻底没了脾气:“大晚上打扰人家,还有求于人,你真的是……唉,你们队里真是把你保护得太好了,一点儿人情世故都不懂。”
这话叶时见反驳不了,也没心思反驳。
那保安是个古道热肠,一直没睡等着他们,大概是等得无聊,桌上摆着矿泉水瓶装的自制白酒,老胡先前已经把来意说明,对话进行得倒也顺畅。
“其实那件事情发生后没两个月我就辞职了,你是不知道,我每次经过宋先生家门口的时候,都会想到当时的惨状,甚至觉得还能闻到里面尸体腐烂的味道。”保安心有余悸地咂了口酒,“我那会儿是跟警察一起进去的,差点没吓个半死,好像就是跟胡警官吧?”
老胡点了点头:“当时出警的就是我。说说你对宋谨城一家的印象吧。”
“其实印象不深。”保安说,“他们一家都不大跟人来往,宋先生生意很忙不着家,宋太太不爱出门,一家人神神秘秘的。”
“那林鹿呢?”叶时见问,“就是宋太太他儿子。”
“那少爷啊。”保安冷笑了一声,“有钱人家不学好的大少爷,天天在外跟人打架。”
“打架?”叶时见眉眼一凛,“你看到的?”
保安摆摆手:“看是没看到过,不过他总鼻青脸肿地回来,每次跟他打招呼都不搭理人,估计在学校里光顾着跟同学干架了。”
“他不是请的私人教师吗?”叶时见不解,“他每天都去学校吗?”
保安努力想了想:“倒也不是每天,也没说是去哪里,但一个十几岁的小屁孩,不去学校能去哪里呢?”
老胡:“私人教师如果进入小区,也需要登记的吧?”
“那肯定。”保安斩钉截铁道,“那可是富人住的别墅区,不是什么人都能进去的。不过你说的私人教师,我没印象了,如果真有,那肯定也不是上门授课。莫非这大少爷早出晚归的都是去外面上课了,那也不至于总跟人打架吧,该不会上的什么跆拳道柔道拳击之类的吧?”
保安干干笑了几声,叶时见心里却愈发不是滋味。他蓦然想起八年前他们初遇的时候,他撩开林鹿的衣裳,看到的满身伤疤。
连保安都能看到的伤痕,作为母亲的白音都能无动于衷吗?而那些伤,究竟是怎么来的?
“亲戚朋友来往频繁吗?”老胡又问。
“我印象中没见过。”保安忽然降低音量,神秘兮兮道,“听说……是听说哈……听说宋先生的生意不干净,背后有人才做那么大,好像也是因为这样,早跟远近的什么亲戚都断了交情,怕不小心谁就连累了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