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石+番外(65)
其实大部分非本专业的人是听不懂他讲的那些,平时如果不点名,八点钟的早课大有人逃;可如果有八卦加持,大家倒是愿意顶着寒风从被窝爬起来度过不知所云的两小时。
而新晋“最受欢迎”的男神教师,自然逃脱不掉在校庆里露脸的命运。说起这个,李方潜又不免在心里骂几句陈放。
学校和院里三请九劝,李方潜又被自己的学生们闹得没法,只好应了下来。
沈拙清是从孙乾明那儿得知这件事情的。
他俩正商量着改剧本,结果孙乾明突然问他,要不要去看老李的舞台初秀。
沈拙清这才知道,好个李方潜,竟然还敢瞒着。本来,他是不打算太高调的,两个人也商量说不在学校里张扬,因此校庆的时候,他想着去个签名墙就回来。谁知道,李方潜竟然瞒着他在晚会上露脸。
越想越觉得,李方潜这个露脸怕是不简单。
不过,俩人都没说自己打算去晚会的事儿。
开场前几个小时,李方潜还支支吾吾地跟沈拙清“请假”,说今晚学校有事,没法回家吃饭。
沈拙清能听到礼堂里头彩排的动静,也没戳破他,就憋着笑,说:“行,那不给你留碗筷了,早点回来。”
说完,沈拙清订了一捧花,往学校里走。
的确是有点校庆的氛围。
礼堂那边半年不开一次的音响此时开始试音,流淌的钢琴声飘到外面。沈拙清走在路上,能看到有人穿着厚厚的外套往场馆中搬易拉宝,也有衣着鲜艳单薄的女生在露天台上调试设备。事实证明,不管是九零年还是二零年,在文娱活动这回事上,学生总是乐此不疲的。
沈拙清离开学校蛮久了,每次找孙乾明也是从文学院匆匆往返,很少这么慢悠悠地走在路上。
这会林荫道两旁的树已经半秃了,满地上场雪留下来的湿滑痕迹,踩在上面吱呀吱呀的——沈拙清想,过会散场,人应该走得差不多了,到时候一定要把李方潜拽出来,让他陪自己在这条路上好好走一遍。
就这么磨磨蹭蹭着,沈拙清到礼堂时,已经快开场了。
刚坐下,大屏幕就亮了起来,画轴缓缓展开,播放着N大栉风沐雨的百余载。
很有N大风格的宣传片,没什么宣传校友成就的台词,就只有平凡的人和事,熟悉的老校区,熟悉的老面孔,熟悉的校歌——年轻的旁白问:
“当浪漫遇见现实时,它会败北吗?”
会吗?沈拙清也轻轻问自己,想到那些复排的剧和十几块石头,笑着摇摇头。
屏幕上是不同年代的相片,组成长长的胶卷形状。滚动到九十年代时,沈拙清眼尖的发现了自己。
那是九六届学生的合照,他站在孙乾明和刘冬中间,朝郑钦译夸张地比划着什么。一群人都笑得见牙不见眼,好像完全没把镜头放到眼里。
他记得,郑钦译当时是在说,要带他们看世纪之交的日落。
结果一九九九年的最后一天,郑钦译出差了,沈拙清也出了国。孙乾明就带着丛林诗社的一众人,爬到学校最高楼的房顶,铺上报纸盘腿坐着,谁也不说话,就看着西边的太阳一点点沉入地底,而霞光仍存,久久不灭。
沈拙清无数次想象过,如果自己也和那群人席地而坐会想些什么。但毕竟谁也没法让时间再倒回去九九年,错过的日落也没法再补,沈拙清只能从孙乾明的描述里窥见一二。
——他们后来被保安追着赶着下了楼,太阳完全下去的时候,一群人赶忙携着瓜果报纸,噔噔蹬地在路上跑着。风是呼啸而过的,掀起年轻人的衣角,把他们的笑声都吹变了调。
照片一闪而过,沈拙清却觉得心脏被什么击中了。
他眼前早就滚过了98届、99届的合影。相片质量越来越高,相中人也穿着越来越时髦,但沈拙清确信,他看到的,那种生生不息的力量,直到屏幕暗了下去,都仍旧燃烧着。
出奇的,他觉得眼睛有点酸,自嘲道,怎么越长岁数,还越喜欢为这些奇奇怪怪的仪式感流泪。
大概是受校庆的氛围影响吧,沈拙清想。
礼堂里暗了几分钟,才重新拉幕打光。
背景音乐突然变了风格,是那种很合家欢的躁动音乐,一群伴舞簇拥着一行人,又唱又跳,在台上好不快乐。
沈拙清一眼就看到了李方潜——夹在人群中间,其实舞步还算灵活,但是身上穿的确实太好笑了。鹅黄又毛茸茸的大外套,还有个像鸭嘴一样的连衣帽。
沈拙清霎时被逗笑了,腹诽道是哪个做的策划,要在那么煽情的宣传片后面接这种喜感的节目。
不过节目效果倒是很好,台上几位都是学校里人气很高的教授,平时一丝不苟的,这会被赶鸭子上架跳起舞来,一下子就点燃了气氛。
正笑着,李方潜不知道是忘了舞步还是被谁踩了一脚,突然顿了一下,露出又羞涩又无奈的表情。
沈拙清没忍住,放声笑了出来,一边抖一边拿出手机,对着台上一通拍。可他忘记关闪光灯,赶紧回头对被打扰到的人说对不起。
哪里有人有空理他,都把手机灯打开,跟着台上的节奏摆动,像极了星海。
沈拙清这才输了口气,继续把镜头对准李方潜,恨不得用这些毛茸茸的东西把相册塞满。
正拍着,旁边的女孩突然说:“请问......是沈先生吗?”
沈拙清偏过头,发现女孩红着脸,一副怕打扰又忍不住好奇的样子,心想这应该是李方潜的学生,便点了点头。
“您好......我叫陆静。”女孩尽量让自己的声音不被伴奏盖住,“您和李老师的采访就是我写的!”
沈拙清夸她写得不错,陆静便指着台上说:“这个节目也是我设计的!”
沈拙清便笑开了,一个劲儿说她衣服选得好,还把手机里的照片展示给她看。
陆静没见过沈拙清本人,更没想到,推送中的主人公会这么生动地朝她笑、朝她分享爱人。她突然想起故事里的种种,不免百感交集。
在很闹腾的ending声里,陆静对沈拙清说:“沈先生,图书馆现在电梯已经修好了。”
再也不用去爬那么高的台阶。
沈拙清大约懂她的意思,点点头答道:“嗯,都在越来越好。”
嘱咐完陆静好好写论文,沈拙清就赶紧跑去后台。
李方潜还没来得及换衣服,就穿着肥大又夸张的外套跟那群伴舞合影。沈拙清等了一会,见他们拍完,急忙走上前,把订好的花一把举到李方潜面前。
“你怎么来了!”
李方潜被吓了一跳,演出外套刚脱到一半,这会穿也不是,脱也不是。
其他人见这种情形,猜到大约是传说中的“沈先生”来了,便眼观鼻鼻观心装作看不见,有的甚至戏服没换就出了后台。
沈拙清把李方潜拉到后台仓库的角落里,确定两个人都被门的阴影遮得严严实实,才兴师问罪起来,“你说呢?如果我不来,你就打算不告诉我了?李方潜,可以啊,学会撒谎了。”
“不是......没撒谎啊......确实是学校有事嘛。”李方潜苦笑着摊开手,“你看这身,我怎么好意思让你看到啊?”
“挺可爱的啊。”沈拙清这才细细打量起来,越看越觉得好笑。
“行了行了,别取笑我了——又是老孙告诉你的是吧?下次喝酒我迟早把他灌趴下。”
“你还怪他?我跟你说,老实承认错误,我手中可有你的把柄。”沈拙清把相册调出来。
李方潜看到那堆滑稽的相片,其中还有自己跳错步吐舌头的镜头,一时觉得拉不下脸。正准备说话,突然猛烈咳嗽起来。
又犯了老毛病。长期在室外和实验室里呆着,又大都是粉尘很重的地方,李方潜一到冬天就容易咳嗽,咳到眼泪横流都止不住。
沈拙清见状也不敢闹他了,赶紧从保温杯里倒了杯水,拿手试了试杯壁,确定温度合适了才递过去,“开的药你也总不爱吃,还以为自己二十岁吗?”
李方潜咳得眼泪都出来了,把眼镜取下来,拿手帕擦了擦眼角,皱着眉头,猛灌了一大口,才算是压住了咳嗽。
这年头用手帕的人不多了,李方潜却还是固执地保留了这个习惯。
“吃了也没啥用。”李方潜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