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石+番外(33)
粗糙的老茧和细密的皱纹刺得沈拙清手心生疼。
李方潜听到这里,大概明白了是什么情况。
估计阮琳琳又使了什么手段,拿沈拙清的前途威胁王霞。再次给沈家惹了麻烦,他五脏六腑仿佛都被揪在一起,歉疚和无力一齐涌上来。
“阿姨......”千言万语只能化成一声“对不起”,李方潜不知道了多少回歉,“您放心,我会和我妈沟通的。沈拙清以后想去哪里,都不会——”
“都不会什么!”王霞处于崩溃的边缘,听到“去哪”时,神经过敏一般反驳:
“你还想他跟着你去N市?在那边再被你妈扣个什么帽子?还是想让我们家再垮一次?”
“李方潜,你有什么资格说这些,啊!?只要他在你身边一天,你敢保证你妈不会做出更过分的事情?”
李方潜想说他可以。
他可以用长久的脱敏疗法让阮琳琳接受,也可以自残绝食以死相逼无所不用其极,甚至可以断绝关系老死不相往来。
但是,无论哪一种方法,真的,都无法给出斩钉截铁的、“她不会”的答案。
良久,李方潜只能低着头,用颤抖的声音从齿缝中挤出几个字。
“我尽量。”
尽,量。
留有很大的回寰空间,完美适用于许多圆场话术,却残忍的像一个要不到的承诺。
沈拙清猛地抬起头,那双因为刚刚一句“我们没错”而亮到现在的双眼,瞬间暗淡下去。
皎月走了,眼里斗转星移。
第28章 所谓缺憾(上卷完)
沈拙清进病房呆了大概两个小时。
沈聪此时仍是虚弱的,往下送来的汤喝不了几口就搁置了。
其实接到阮琳琳电话时,沈聪听到那边不明所以的在找什么人,根本没在意;对方骂骂咧咧说什么“变态儿子”时,也没过大脑,甚至惊喜着原来沈拙清回来了;那人嚷嚷威胁着要搞垮他全家,他还骂了句神经病。
但走出家门,听到王霞说什么“搞了个男人”,突然所有的事情都串成了线。
那一刻,心跳似乎停了一拍,之后就是眼前一黑。沈聪自己都不知道,原来会有这么大反应。
“累了吧。”沈聪看见沈拙清颓丧的样子,摸了摸他的头。
沈拙清趴在病床上,脸埋在被子里,仿佛没脸见到他。
“你要做的事总是很累。”沈聪平静望着他,语气也听不出什么悲喜。
“小小年纪,干嘛这么辛苦啊。”
沈拙清的肩膀立刻就上下起伏,发出阵阵呜咽。五十个小时以来,饶是再多次鼻子发酸,也没哭过一声。但在这一句平淡不过的关心里,沈拙清却听到了来自二十多年深爱的积淀和厚重。
打骂只是伤人,温柔却是诛心啊。
沈聪沉默的等他哭完,才慢慢递过一张手帕。
这张手帕沈拙清很熟悉,沈聪用了十多年。
父母总是分外克扣地对待自己,却舍得为沈拙清买一袋子的书。
“原来我们的戏班子里,有两个男孩,从小就特别要好。”沈聪突然说起一件无关的事情。
沈聪的声音,宁静地像给小时候的沈拙清讲睡前故事:“要好到,让所有人都觉得恶心。他们被赶出去时,我还送过吃的。”
“后来,他们在批斗中死了。”
沈拙清从这意有所指的故事里听出的是担忧和关心。
故事里没有半点愤怒,三言两语,沈拙清却像吞了一口包裹着糖衣的石子,疼痛从伤口中漫出来,血肉模糊,也能泛上甜味儿。
“拙清啊......你走了,他还有家当后盾......可你就是我们的家啊。”
沈拙清静静听着,一下下抚摸着沈聪的断指,抽泣着说不出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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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叔叔还好吗?”李方潜看到沈拙清出来,立刻抬头问道。脚上没什么力气,两夜没睡没吃,现在根本站不起来。
“好多了,我妈在里面照顾。”沈拙清伸出手,想拉他起来走一走,“走吧,先去吃点东西。”
李方潜犹豫着伸手,指间碰到的那一刻,像触电一般猛地收回。
沈拙清却决绝地一把抓住他,用力从椅子上拉起来。
“方潜,我们......”
惯性再次让两个人离得很近,沈拙清没有躲开,只是望向对面人眼底。
“别!”
李方潜从沈拙清的眼睛里看到了决绝和失落,瞬间明白他要说什么。酸涩感泛上来,堵住耳朵和眼睛。他以前所未有的强势语气,打断了沈拙清的话。
不想看,不想听,别说,什么都别说......
沈拙清却兀自笑了,像昨夜那样带着悲伤和绝望的笑。
“你知道吗,那盆翻了的水果,本来是洗好给我吃的。”
在听到外人诋毁时,第一反应不是求证,而是,孩子回来了,洗上最新鲜的水果,带给他吃。
“我知道......”
预料到接下来会发生什么,李方潜伸手捂住沈拙清的嘴,机械地摇着头:“对不起......沈拙清......对不起......别说了......”
沈拙清以不轻不重的力度握住了那只手,停留了一会,慢慢从嘴上拿开。手心的温度还留在唇瓣上,干燥、温暖,让人忍不住贪恋。
“不用道歉啊。不是你的错,但这正是问题所在。”
沈拙清这残忍的唇啊,仍要割舍这片汪洋,兀自说着话,连爱意清波都不要。
“我们现在连光明正大牵个手都不敢。如果我真的去了N大,你敢说,到时候众叛亲离的我们,能在那里好好过下去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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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方潜心中一阵抽搐。
他其实想过妥协的,而这一点让他无地自容。的确,他没有任何资本告诉沈拙清,你放心跟我走,我护着你;也没有一点立场跟阮琳琳叫板,告诉她自己的生活和事业不会因性向受到影响,甚至脱离社会依旧能过得很好。事实上,要是真的被曝光,他可能连政审都要重新走。
没有工作,没有朋友,没有家庭,像两棵野草,读过最好的书,也被最狠地抛弃。
因此,李方潜也格外担心阮琳琳真会做出什么。
有这个“污点”在,让沈拙清前途尽毁太容易了。而沈家现在薄如蝉翼,真的再经不起任何风浪。
沈拙清没管怔住的李方潜,继续说道:“如果错在你,我敢说让你改。但症结不在你,我没有办法——我们都没有办法。”
你甚至不能拿刀去给这个症结做手术,因为她从来就不是你该兵戎相向的人。
“别说了......”眼泪夺眶而出,李方潜知道沈拙清的每句话都在理,却每句话都无比痛心,他没法反驳,甚至无法承诺,只能哀求着,求他别说了。
这些事,他又怎么不懂呢?逃一会儿不好吗?逃一辈子不好吗?
“而且,李方潜......这样的事情,我爸经不住第二次......”
沈拙清平静的眼底早已波澜万丈,而此时的海面甚至看不清涟漪。
他知道,李方潜在犹豫。
其实沈拙清不害怕滚滚而来的恶意和威胁,也不害怕自己会撑不住家庭的压力。但他怕那个说要携手相伴的人,心念动摇。
因此在用这些话说服李方潜时,沈拙清还带着隐隐的期待。期待看见李方潜用在客车上那样赤诚而坚定的目光回望他,拉住她的手说,不要紧,该怎么样就怎样,我陪你。
然而李方潜仍旧怔着,似乎在寻找更折衷的方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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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拙清等了许久,依旧没有听到回音。他自嘲般笑了笑,朝着远处,长长叹息。
“我不能陪你去N大了。”
话出口的瞬间,沈拙清的心脏像被一只手紧紧攥住。全身的血液无法回流,都快凉透了。窒息和绝望一齐封闭了感官。
手突然抽开,空气却没有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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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聪出院这天,李方潜买好了回N市的车票。
沈拙清知道此时他该说话的,看了看车牌,却只是问了一句:“几点的车?”
“三点。”
“那还有两个小时。”
“嗯。你先回去吧,叔叔那儿离不了人。”
平静疏离,像许多年没见的老同学,而一周之前,他们还亲密起舞。沈拙清摇了摇头,只是径直在旁边的空座上坐下。
李方潜想说点别的什么。一开口就想做些挽留啊,于是只好沉默着。
只要恳求着挽回,沈拙清多半是会心软的,那条牵手走N大的路,多半是能一起去的。可他不能看着沈拙清被两个家庭撕碎。他可以任性、出走、反抗,沈拙清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