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石+番外(31)
阮琳琳很普通,也很要强。普通到接受不了超越自己理解范围的事情,也要强到需要一切都在自己掌控范围。
李方潜一直知道这一点,因此倍加努力地工作、读书,跟着最苦的组,下最偏僻的地区,总算是达到了阮琳琳心中那个“有出息”的标准。然而现在,他的秘密几乎重塑了阮琳琳的世界观。
李方潜在心里打着最不会激怒阮琳琳的腹稿,把手边的红酒端起来一饮而尽。
“你下个月入职是吧?我找了那边医院的熟悉人。”阮琳琳仍兀自说着,手中的酒杯一下一下磕着桌角,叮叮当当的,“你姑姑的朋友也在N市,挺好一姑娘。去了,你姑会介绍你们认识。”
“妈!”李方潜终于听不下去,腹稿打到一半就开了口,话音刚落,就被阮琳琳堵了回去。
“你还想说什么!”阮琳琳警觉地身体前倾,逼视着李方潜。
“我不会去,我不会跟任何一个女孩在一起。如果您觉得丢脸——”李方潜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平静一些,克制着委屈和颤抖说:“我和拙清离您远远的,不会碍着您的眼!”
“沈拙清?那个**也要去N大?”阮琳琳突然站起来,桌椅被撞得四处摇晃,她一把抓住酒杯一通乱扔,手边能砸的都超李方潜砸去,客厅里全是玻璃碎片和酒渍。
“他要不要脸啊!我告诉你,他去不了!他要是敢继续缠着你,我就敢让他们全家都不得好死,你信不信?”
“是我在求他缠着......”李方潜看着眼前这个歇斯底里的人,无论如何也不能和那个会每晚端一碗热牛奶的母亲对应起来。他苦笑着摇摇头,身旁是一地狼藉。
时机不对,气氛也不对,他无论如何都不可能与这种状态的母亲交谈。李方潜捡起自己被砸关机了的手机,久久说不出话。
第26章 爱与罚
周柯遇见沈拙清时,后者正在食堂吃饭。耐心挑着青椒,自己在旁边放了个空碗。
“我明天离校。”周柯在他对面坐下,面无表情地说,“李方潜走前回宿舍收拾东西,他让我给你带句话。”
其实李方潜回宿舍那会,完全没了争执时的意气,被阮琳琳扭打着进了门,一身皱皱巴巴的T恤。尽管李方潜很不愿意在周柯面前露出什么失落或颓丧的样子,更不愿意承认周柯那一套价值观。但事实是,他灰溜溜地回去,接受周柯胜利者一般的检阅。
沈拙清缓缓抬起头,眼底看不出情绪。
“他让你放手去做吧,他会坚持下去的。”说罢周柯像说了什么好笑的事情一样,“呸”了一声,“他是被你带得越来越幼稚了。”
“你不懂这些,真是太可惜了。”沈拙清把筷子放下,冲他莞尔一笑。
而在周柯离开后的第三天,仍在苦撑着的沈拙清,同时接到了王霞的电话,和政教处的通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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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拙清以最快的速度回了家。
院子里,王霞坐在板凳上,双眼通红,手紧紧抓着椅背,指节因为用力而发白。外套掉落在脚边。秋老虎倒不至于冷,但王霞抖得很剧烈。
“妈......”沈拙清小声叫着,走上前把外套给王霞披上。
王霞也不挡,任他怎么动作都不说话。
“您这么急着叫我回来......什么事啊?”
其实已经有了答案,但沈拙清就是抱着一丝侥幸,祈祷着不是心里想的那件。
怕什么来什么,这句话能广泛流传不是没有道理的。
他听见王霞开口说了句什么,然后耳朵里就开始嗡嗡作响,几乎要站不住。
“李方潜他妈,给我打电话了。”
王霞沙哑的声音变成了一把匕首,每蹦出一个音节,就在沈拙清的身上、脸上、心上不深不浅地划一刀。
不致命,但至疼。
“妈......”沈拙清来前未雨绸缪打好的腹稿,此时一句都说不出来,满脑子只有王霞沉默着端菜做饭、绞线缝衣的身影。
“妈,对不起......对不起......”
王霞似乎是被这一句句对不起刺激到了,抓起身上的衣服,狠狠朝沈拙清扔过去。
眼泪夺眶而出,她只能咬着手背,警告自己,沈聪在休息,不能让他知道,不能让沈聪知道......
“对不起......”沈拙清不住地道歉,也不知道是为了过去发生的一切,还是为了将来也许还会更加过分地忤逆。
王霞咬着手臂,压低声音在呜咽。
院子里很长一段时间都只有压抑的哭声。
空气太稀薄了,在这段沉默里沈拙清根本无法汲取氧气。
窒息感笼罩了很久,他的嗓子也开始发不出声音。
“沈拙清。”王霞哭到后来,几乎是咬牙切齿、一字一顿的扔出九个字,“人都是要脸的。”
最亲的人,果然知道捅哪里最疼。
人,都,是,要,脸,的。
这句话说给沈拙清,也说给她自己。
阮琳琳那通电话,是在和李方潜沟通未果后,气急败坏打出去的。语气之激烈、言辞之难听,王霞甚至都不想回忆。
可王霞仍然自虐一般,听对面用极尽侮辱的词汇骂完儿子及全家,一言不发就挂断了电话。
因为她既想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又不想让对面听到自己喑哑难听的嗓子,给原本就不堪的家庭形象再添一根稻草。
沈拙清如鲠在喉,连抬头的力气都没有。
又是长久的沉默。在这被无限拉长的时间里,王霞似乎又想起了什么,张开嘴,无声的哭着。
“滚回来......”她抬头看,乌压压的云和软绵绵的树,“你毕业就给我滚回来......”
沈拙清知道王霞为这个家几乎付出了一切,而她现在正处于情绪崩溃的边缘。
沈聪身体不好,更不能受刺激。
此时他应该服个软,说一声“好的”,或从长计议,也当感谢这么多年养育之恩。
但是,在遥远的南方,有个人说他会一直坚持。
如果这时撒了谎、缓了军,那一年之后,他再突然说要搬去N市,将更加无法收场。
“对不起......”他只能把头埋得更低,重复着刚刚的话。
为过去,也为将来。
王霞愣了一下,在反应过来这句道歉是什么意思后,沙哑的哭声直接变了调。
她一把抄起椅子,双手握着椅背往沈拙清背上抡过去。
一下,两下。
“你知道这些年我们怎么过来的吗!啊?”
情绪是激动的,但音量却是克制的。因为一墙之隔的地方,有不该知道这件事情的人在睡觉。
一下,两下。
“你就这么贱?鞋底都踩你脸上了,还要上赶着追过去!”
一下,两下。
“你们这算什么啊!算什么啊?你知不知道人家怎么说你啊!”
打到后来,王霞哭得筋疲力尽,气竭地把椅子放下,蹲在地上,双手趴着椅子啜泣。
放下动作仍是轻的,不敢发出太大声。
沈拙清站在原地,没挪过一步。这个态度王霞是看懂了的:愧疚有,心疼也有,但就是没有妥协。
“凭什么......凭什么啊......”王霞捶着心脏,绝望的说。也不知在问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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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拙清被王霞赶了出来,连沈聪面都没见上。
在这个小县城里,大半夜其实没有地方可去。沈拙清在工厂大院的公共休息区坐了一夜。
背上的伤一碰就疼,睡是睡不着了,他只能给那个熟悉的号码,发着也许不会有回音的短信。
天亮时,他偷偷跑到王霞做工的店面。王霞看到他,直接拉下了卷闸门。
“妈......”沈拙清站到门前,冷静了一夜,虽然喉咙有点硬,但终于能发出完整的音节了,“我们能谈——”
咣地一声卷插门拉开了,王霞一盆水直接泼在了他脸上,打断了沈拙清的话。
“懂我的感觉了?”王霞像一潭死水,面无波澜地望着他。
水淋在伤口上有种撕裂感。沈拙清自然是懂这劈头盖脸的水是什么意思,抹了把脸,只能又说了遍“对不起”。
读了这么多年的书,此刻他却组织不出任何语言。
“你跟我说不上。有本事去跟你爸说!他心心念念盼回来的儿子,做了人家的兔儿爷,还被赶了出来!”
门复又重重拉下,沈拙清站在门口,只能叹口气。
中午的太阳很毒,背上的水慢慢蒸干了,随之而来的是汗。汗水流在伤口上,一阵阵辣疼。一开始沈拙清还会轻轻拽拽T恤衣角,但衣服和皮肤分离的瞬间,撕开了痂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