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石+番外(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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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哟——又来一个!”
沈拙清没能走神太久,就被一声清亮的少年音打断了思绪。他转过头,一个毛茸茸的脑袋从下铺钻出来,眨巴着大眼睛,似笑非笑对他瞅着。
沈拙清点了点头当作回应,一个使劲把袋子拖过门槛,开始解绳。当时沈母为了让东西不散,足足系了三圈,又扣了个死结,解起来麻烦得很。
“你这得解到啥前儿去啊?来,明哥给你个剪刀!”
自称明哥的人开始翻箱倒柜,终于找出个指甲剪,递给沈拙清,“我叫孙乾明,以后交我明哥就成,你叫啥?”
沈拙清听着这一口浓厚的东北口音,心想这人看面相怎么也不像比我大的样子,不禁笑了出来。
“沈拙清。”
说罢小心翼翼剪开绳扣,一样一样往出拿东西。
“你带这么多书来干啥使?!”孙乾明见他一连拿了一分多钟,都是各种大块头书,不禁咋舌,“书非借不能读也。咱学校有N市最大的图书馆,你知道吧?”
沈拙清笑说“习惯”,见书都拿完了,便一股脑儿把剩下的东西都倒在桌上,哗啦啦散了一地。
他带的东西实在不多,好在被罩、床单、暖壶等物资学校都有分发,虽然质量不很好,但反正这个季节也用不太上。
沈拙清把被子当作床垫,堪堪铺在床板上,被罩索性当凉被盖,暖壶的盖儿摆在桌上装水用。
孙乾明简直看不下去,一把拦住沈拙清说:“不是,你好歹去买个瓷缸吧?二刘去小卖部了,咱现在去找他,顺便你也买点日用去。”
“二刘是谁?”
“另一位弟弟。”
......到处认弟弟是什么毛病?
“行吧。”沈拙清无奈叹了口气,伸手撤下刚铺好的“床垫”,重新盖上暖壶盖,“那走,见见你这位弟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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孙乾明这娃娃脸是在当不了刘柳的哥哥,但这位宿舍年纪最小的人偏偏格外介意年龄,硬要当大哥。怎么办呢,两位真大哥只好宠着。
刘柳穿得很朴素,正一手一个大牛皮纸袋,拎得费劲。看到跟在孙乾明后面的沈拙清,刘柳赶忙拎起袋子招了招手。沈拙清被这个滑稽的姿势逗笑了,也挥手回应。
“这儿东西都被买空了,我抢了好一会儿。你要买啥?架子上没有你直接从我这儿拿就行。”刘柳很自然地分了一个袋子给沈拙清说,“咱们宿舍本来还有一个人,但是他家就在N市,平时不住咱那。所以,现在咱算是人齐了。”
刘柳的乡音很浓重,但口齿很清晰,很努力地在发普通话。
沈拙清点了点头,进小卖部扛了条便宜的床垫,拿上最普通的瓷缸,挑了些雪花膏之类的日用品,装进刘柳的牛皮袋里一起带走。
那时的物价虽低,但购置一番后,也用出去一小半生活费。沈拙清默默盘算剩下的钱,决定将每天的用度下调一些。
“咱等会收拾完宿舍,一起去吃个饭?”孙乾明提议。
“好啊,我想尝尝附近的食堂。”沈拙清记起李方潜的嘱咐,补充道,“咱抓紧吧,到了下课点可能吃不上了。”
“明天才统一开课啊。”
“对哦......”
一行人说说笑笑回到宿舍,从里到外刷洗了一遍,累得瘫在床上。
刘柳住在上铺,又实在不想攀着铁架子上去,趴在桌上大口喘气。
“还能走不?再不走,饭真没了。”孙乾明年纪小,体力恢复得很快,半推半搡的催着另外两个人去食堂。
第3章 入会
N大历史悠久,因此建筑内部都有些泛旧。
食堂墙体斑驳,天花板上吱吱呀呀转着吊扇,打饭窗口摆着好几辆大推车,油光锃亮的铁盒子区分开不同菜品。
此时人已经走得差不多,三个人站在剩菜面前东瞅西瞅,不知道选啥。最后沈拙清只好就近挑了两个菜,提前去找位置坐下。
沈拙清环视一周,想找个角落坐下,却在墙角看到正在吃饭的李方潜,赶忙走上前,问道:“师兄一个人吗?”
李方潜看清来人后,把包挪到一边,指了指对面说:“是你啊,怎么才来吃饭?”
“刚收拾完宿舍。”沈拙清就势坐下,朝远处挥了挥手,“我还有同学跟我一起,不介意吧?”
孙乾明自来熟得很,见到李方潜立刻喊道:“李师兄!”说罢还给另两个人介绍,“李方潜师兄,地科系大二,早上给我拍照来着。”
李方潜立刻接过话头:“那看来你们都认识我了,也好,这顿饭啊,谁也不尴尬。”
说着,他用那种习惯性的微笑,介绍起食堂的菜品和生活区的注意事项,事无巨细。
沈拙清一边听一边挑出碗里的青椒。他不爱吃青椒,却能借它调味儿,平时嫌麻烦索性也就不打这种蔡,偏偏这会儿食堂里就剩下那几种,挑起来麻烦得很。
其他两个人还在兴奋地聊着什么,只有李方潜见状,不动声色把一只空碗挪到对面接着。沈拙清愣了一下,旋即抬起头,冲对面的人笑了笑。
“师兄迎新忙到现在才吃饭吗?”刘柳见整个食堂只稀稀拉拉坐着几个人,问道。
李方潜点点头:“不饿,中午吃得饱,我留在后面收个尾再吃饭。”
“有点辛苦......”孙乾明“啧啧”两声叹道,“看来学生会不能进。”
李方潜笑着打趣他:“别啊,我这还有招新任务呢。你想想,纠察队也是学生会轮值,天天晚上突击抓人,刺不刺激?”
吊扇还在慢悠悠转着,带出来的风吹在身上仍是火烧火燎。此时的食堂已经只剩零零星星几个人,盘中菜也被三筷两下夹得差不多了。三双兴奋的眼睛齐刷刷盯着李方潜,听他从校史讲到学院八卦。
听着这些故事,沈拙清把装满了青椒的碗挪到一边,眼睛一直盯着那个侃侃而谈的人。这是他入学后见到的第一张脸,也是把美好N大尽数呈到他面前的人。
他脑海中浮现出一间堆满了杂物的屋子。熏人的热气中,母亲用喑哑着告诉他,再累也不能停,替我们家去看看新生活。
新生活。
左边是李方潜平和而有力量的声音,像电流一样,滋滋地穿过耳朵。沈拙清抬起头,看到沉淀着油烟污渍的天花板似乎染上了彩色,画笔是名为“希望”的往后余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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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方潜关于入会的劝说最终以孙乾明的插科打诨而告终。四人聊完,天已经全黑了。黑夜席幕,繁星其上,路灯忽明忽暗,有细碎的蚊虫趋光粘着灯泡。
从食堂到宿舍楼需要穿过一条林荫道,道旁据说是明朝留下的梧桐树。
树下三三两两聚集着夜谈人,晚风送来王小波和汪曾祺,鼓楼顶上飘出费翔的歌声。有情侣牵手嬉闹,推推搡搡来到墙边,忘情拥吻。有人骑单车而过,朝他们吹着口哨唱着歌。
沈拙清站住脚。想想高中时昏天黑地男女隔离的日子,眼前这一切,简直美好像一幅画。
而爬山虎、林荫道和李方潜,是N大这块画布上最浓烈的油彩。
入学的第一堂课是必修,但是班级人不多,跟高中动辄乌泱泱一屋子人比起来,整个教室算得上空旷。
教室的桌子不知被谁撤掉了,椅子也围成一圈,现在还空无一人。沈拙清站在门口,正犹豫着是不是走错了教室,忽听后面一声咳嗽,赶忙转过头。
一位年近半百但气度绰约的中年人朝他走来,点了点头。沈拙清认出,这约莫是现代戏剧的授课老师,郑钦译。他礼貌问了声好,便找地方坐了下来。
沈拙清高中时就读过郑钦译的剧本,甚至瞒着母亲王霞偷偷攒钱去最近的剧院,为了省钱又走了十几公里回家。真人在前,还成了自己的授课老师,原先那种不真实感又朝他涌来。
没想到,开课后的郑钦译连教案都没拿,径直走到围成一圈的椅子中央,笑道:“咱今天不上课,聊天。”说罢扇子一合开始传,玩儿似的随意叫停,停到谁就让谁起来说两句。
能来N大学戏剧文学的孩子,张口夏衍闭口莎士比亚是常规操作。郑钦译就在众人中央,静静听这帮孩子谈古论今,不时露出一抹不明所以的笑。
沈拙清爱极了这种氛围,站起来从九山书会聊到百花齐放,从天赋悲悯聊到现世喉舌,对喜欢的剧作家如数家珍。身边不时响起叫好声,看着同学开始燃烧的眼睛,沈拙清自己也开始热血沸腾。血液冲上脑子,连大脑运转速度都变快了,最后几句竟是平仄讲究、对仗工整,颇有点七步成诗的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