彼此彼此(124)
陈若景端起茶汤浅浅地饮了一口,然后他冲着宋文煊点了点头,“是啊,年后搬的,宋晏的房子虽然好,终归离公司太远,上班不方便,酒店虽然近,住着却没家里舒服。你呢?以后还住荣和园吗?江医生也搬过去的话,是不是要重新装修一下?”
荣和园的房子是他们结婚时候买的,装修风格是他们一起选的,里头的家具是他们一起挑的,里头随处可见都是他们二人生活的痕迹,……江青止如果看见,多少会觉得不自在吧。
宋文煊脸色僵硬了一下,很快恢复如常——
他没告诉陈若景的是,他压根没打算让江青止搬过去住,事实上,他早为江青止在别住买了房子,空气清新、环境清幽的郊区别墅,分外适合江青止与世无争的性子,也适合用来给他养病。
至于荣和园的房子,……娥皇女英他都想要,自然得做两手准备。
他没有回答陈若景的问题,只是问他,“听说那边的房子是你母亲去世之前留给你的?怎么之前没听你提过?”
“嗯?”陈若景轻描淡写地说,“我没提过吗?”
母亲的死是他心底永远的痛,年纪小的时候,他连完整回忆那一天的始末都无法做到,更别提主动朝人提起。
年纪稍稍大一些之后,他又一心惦记着报复,笼络人心、扶植人脉、创办文景……他每一天都忙得焦头烂额,哪有心思去伤春悲秋,去感怀过去?
但其实也未必。
陈若景想,也许有那么一两个醉酒的深夜,他曾朝宋文煊哭诉过他的过去?
早逝的母亲、自私的父亲、无知的弟弟、懦弱的继母……也可能略略提及过小时候住过的房子,但宋文煊既然不记得,那大概在自己的叙述里,林风园这三个字从未出现过吧。
也有可能出现过,但宋文煊也喝多了,所以没记住,不管怎样,过去的事已经过去,再去深究没多大意义。
陈若景笑笑,“可能忘了吧。”
“……”宋文煊眼神彻底暗了下去。
陈若景毫无所觉,看一眼墙上的挂钟,他问宋文煊,“你约的哪个律师?怎么还不过来?我七点钟在摩柯还有个会要开,他要是再不来,我可能就得先走了。”
墙上的挂钟已经无限逼近数字五,宋文煊看一眼自己的腕表,抱歉地朝陈若景笑笑,说,“我打个电话问问。”
说着,他便抬手去拿放在桌子上的手机,却不慎碰倒了放在手机旁边的茶杯,陈若景眼疾手快,伸手去扶,终是没来得及,茶杯被宋文煊碰得向一旁歪倒,里头的茶汤统统洒出来。
滚烫的茶汤一股脑泼洒在桌面上,浸湿放在那上头的文件、电脑、平板和一只向下压着的相框。
茶汤滴滴答答地往下淌,宋文煊着急忙慌地按内线,呼叫保洁,保洁进来之前,手机上的通话也被接通。
律师的声音从听筒里传过来,宋文煊一边嗯嗯啊啊地跟律师聊天,一边蹲在地上收拾文件。
文件太多,宋文煊一只手忙不过来,陈若景便起身去跟他帮忙,宋文煊捡文件,他便去拿电子设备和相框。
纸巾放在远一点的桌面上,陈若景抽几张出来擦桌子上的水,之后他又擦电脑和平板,以及相框。
他把反面朝上的相框翻过来,慢慢擦干净透明玻璃镜面上的水渍,擦着擦着,他停下了动作。
这是一张全家福照片,拍摄时间是年三十晚上,背景是一片亮着灯的屋檐和一片白茫茫的雪景。
照片里,一家五个人分三排站立,照片定格的一瞬间,年轻的女孩戴着红色的围巾,两只手扶着膝盖站在最前方,两只手比V字,笑出一只可爱的小酒窝。
和蔼的父亲戴深灰色围巾,温婉的母亲戴浅灰色围巾,两个人手挽着手站在第二排,望着镜头淡淡地笑。
个子最高的兄弟俩站在最后排,个子稍稍矮一点的是宋文煊,站在右边,个子稍稍高一点的……
黑色的大衣衬托出颀长的身材,黑色围巾遮去了近半张脸,但露出来的那半个却叫陈若景怎么看,怎么觉得熟悉。
宋文煊在这时挂断电话,拿着文件朝陈若景走过来,他见陈若景手里拿着那张照片,便解释说,“我妈早上刚刚快递过来的,她想让我讨好我爸,就叫我把这个摆在办公室里,偶尔发发朋友圈给我爸看看,朋友圈我发了,照片我却不想看,就反着放了……淋坏了没?淋坏了就扔掉吧,省得天天看着烦心。”
宋文煊话有些多,声音也有些紧绷,瞧着状态是有些不对劲的,但陈若景却没有发现。
他定定地看着那张照片,看着照片上的某个人,好似已经灵魂出窍了一般,许久之后,他回过神来,指着照片上的某个人,问宋文煊,“阿煊,这个人,他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