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鸣鞘虽然不知发生了什么,但是听出了他的话外之音。这个世界上的所有人,都很可怜。谁也逃不掉。
于是他轻轻盖上穆阳的眼睛:“你不一样。”他说,“你难过了,到我这儿哭。我陪你。”
第16章 16
周围不再有探子寻找周鸣鞘的踪迹,他们终于可以随心所欲地上街。
于是有一天,穆阳带他去学校。
学校离城中村远,在城市的另一边。小且荒僻,都是一些注定考不上本科的人在读。穆阳觉得这样的学校是为老师开的,他们需要一份工作。他有时很同情这些老师,因为他们中的几个贼心不死,还试图和这帮年轻人讲道理。但如果年轻人听得进去道理,知道命运是可以被改变的,他们也不会是年轻人了。
学校确实无趣。
那不是一个爱护学生的地方。或者说,这些学生也不需要人爱护。
他们对未来没有任何期望,却对天上掉馅饼这件事抱有虚无的幻想。他们也知道自己多半穷困潦倒至死,但转念一想也觉得无所谓——大不了,用命换钱。这些人每天闲荡。
还有一小部分,是家庭原因,被迫来到这个地方,出淤泥而不染,点灯拔蜡地苦学。三年后,哪怕考上一个专科,也是对自己的慰藉。这些人每天上课。
穆阳不是第一种——他不打算用命换钱,他也不闲荡,他每天努力工作赚钱养家。但他也不是后者。他没兴趣读书,数学物理对他而言如同废纸。他不关心人类、民族、国家、社会,他是踽踽独行的野兽。
他来学校只是为了露脸,因为学生处主任查出勤。如果出勤率太低,会被退学。那样不值当——交了学费,总得混一个文凭。高中文凭,找侍应生工作的时候也有优势呢。
穆阳就在最后一排睡觉。
周鸣鞘在他睡觉时捉弄他,揉他的耳朵,捏他的鼻子。穆阳皱着眉头醒来,用力咬周鸣鞘的手背。周鸣鞘坐在一旁让他咬。
老师没意识到周鸣鞘的存在。教室里闯入了一个非本校的学生,这人甚至没有校服,但老师不知道。
周鸣鞘也坐在最后一排,撑着下巴向窗外看。叶子该是绿的,但夏天的阳光这么炽热,照在树干身上,却如银杏一样。
他忽然垂下眼,想起遥远的家乡。北境的雪中的家乡……那里的冬天来了吗?
穆阳有时闲得无聊,也会翻翻书。他好奇,想知道求导和函数到底是什么,于是翻找出不知道猴年马月的塞在抽屉里的一张卷子,眯着眼睛做最后几道大题。
他全能做出来。
包括那些复杂的舍尔不求和缩放。
他太聪明了。他做完,抬起头来问周鸣鞘:这些到底有什么意思呢?学了也没有什么用。周鸣鞘说,是对你而言没有什么用。穆阳没有否认。
小猫小狗不需要念书。
然后他又顺着和周鸣鞘说话,问军校里是什么样子的。周鸣鞘说没什么不同。都是一天三餐,从早到晚。
他一句话把人生都说破了。原来人的一生都是这样,一天三餐,从早到晚,日复一日。人是一台不断被维修的复读机。
除此以外,穆阳还在继续帮他打听他的母亲。可惜没有找到那个女人的一点踪影。周鸣鞘并不着急。他说总会再见的。她会主动来找。
上了三天的课,穆阳又不去了。他在汽修厂找了一份临时工,上晚班。周鸣鞘看着每天半夜,他把一叠叠的钞票仔细藏在一起收纳起来,又把零碎的硬币丢进那只小猪的肚子,周鸣鞘说:“还没存够吗?”
说起来,他们那天在浴室里追逐,没有把储钱罐打翻,还真是一种幸运。
否则穆阳一定会吃了他。
穆阳答:“其实存够了。”
周鸣鞘问:“那为什么不走?”
穆阳说:“再等等也不迟。”
他因为一个人耽搁了旅程。这个人居然还有脸来问他为什么不走。
可周鸣鞘还在喋喋不休:“真有一天,去北边走完了,还要去哪里?”
穆阳说:“大概会回来吧。”
“回港城?为什么?”
“我猜,大概率北边和这里一样,枯燥的城市生活。没什么意思。”
“比你想的还要糟糕。那是被放弃的工业的废墟。”
“如果真是那样,我就安心回到这里来。”穆阳沉默片刻,“我像正常人一样活一辈子,从此不挣扎了。”
周鸣鞘不吱声,伸手撩了一把他的头发。
头发太长,格格不入。
该剪了。
不过意外总是比计划先来临。
钱是存不住的。
穆阳连着一周白班晚班连上,因为想早些攒够带上周鸣鞘一起回北边的钱。那天他刚要补觉,准备从早睡到晚,却接到学校的电话,勒令他无论如何要去一趟,不然就开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