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杯(76)
那天,姜默正在机房里帮人赶一个后期。唐李快九点的时候打了个电话给他,让他前往某某KTV一趟,见见财神爷,说这事儿快成了。姜默听他说完哦了声,说等我把事情做完,挂了电话又满头大汗地做了二十多分钟才抓起手机出门。去的路上还挺欣慰,一般到了这个阶段,应该是已经谈得八九不离十了。
这些年哪路神仙都见过,投电影的人多,这些人往往风格迥异,有的洋有的土,有的人爱在写字楼里谈事儿,有的人喜欢吃着饭谈,有的人就喜欢在声色场所谈,姜默也见怪不怪,去就是了。
找到那个豪华包间推门进去,人还挺多。唐李拉着他给他介绍了下人,递了个杯子给他。姜默瞟了眼桌上那堆啤酒洋酒,在心里很不客气地给两位老板下了定义,人傻钱多。
姜默其实很烦跟资方聊天,因为稍微懂行些的会审视你,他们在乎的是你能不能拍出市场喜欢的东西,而非导演的个人表达,他们会聊他们对剧本的修改意见,聊很多要求,聊很多有想法的导演不爱听的话。不懂行的那类人吧,你就只能跟他瞎扯,乱聊,比较考验为人处世的能力。
不喜欢这种场合,但也不得不来,这就是现实的无奈之处。
老板一个姓刘,一个姓孙。姜默在旁边听唐李跟他们扯了会儿,有个杯子递他跟前来,那位未曾谋面的孙老板,说:“姜导,久仰了,喝一杯。”
姜默跟他客气两句,把酒喝了。
他一来,这位孙老板不知道怎么了,歌不唱了,烟也不抽了,像是盯上他了一样,一个劲给他倒酒,一口一个,喝一杯,喝一杯,要不是这老板点了个公主搂着,姜默都险些以为这老板看上自己了。
姜默确实喜欢喝酒,但他最烦有目的性的酒局,讨厌别人劝酒,这个老板的做派让他有点烦。
自己愿意喝,和被别人劝着喝,是两码事。为了自己高兴喝,和为了办成一件事勉强喝,有本质区别。
陪他们虚以委蛇也不是不行,姜默并不是不会,可他不想自己变成那个样子。他骨子里是有些不算圆滑的臭脾气,讨厌这种事儿。
等那瓶洋酒下了一半,唐李看他脸色隐隐不耐烦了,赶紧坐过来接替。
孙总跟唐李打了会儿太极,矛头再次指向姜默,说:“怎么不说话呢,来喝一杯吧,姜导。”
姜默说不喝了。
孙总笑,“我听说姜导很爱喝酒,千杯不醉,是海量啊,怎么这点酒就不行了。”
他去哪儿听说的?姜默有点奇怪,他明明没见过这俩老板。
唐李看气氛不对,笑眯眯抓起杯子说姜默今天不舒服,这杯酒他替了。
孙总说我就想跟姜导喝,我跟姜导一见如故。
姜默看着他,还是说不喝了,今天不太舒服。
气氛有点僵。
唐李笑着打圆场,说我敬你,孙总。
姜默在心里叹了口气。
他有点想走了,不想看唐李这样。
过了会儿,孙总又说:“这样,姜导喝一杯,明天咱们就签合同。”
静了两秒。
姜默没反应。
那一刻他只觉得恶心。
唐李笑着端起那杯酒:“他真的不太舒服,我帮他喝。”
孙总说:“你喝啊?你喝的话……”他指了指桌子上所有的酒,像是喝多了开玩笑,“全喝了吧。”
姜默深吸一口气,刚要说话,唐李又大声打断道:“您说笑呢,我要是全喝了可得进医院了,我们小酌怡情,怡情。”
姜默就这么坐在边上看唐李当孙子,无数次想开口说一句咱们别犯贱了,再找别的人投行不行。可他开不了口,他知道唐李能给他喜欢的本子找来钱很不容易,总不能去帮倒忙。
姜默选择闭嘴,就坐那儿放空自己。
没一会儿,孙总突然拿话筒说了句:“把音乐关了。”
姜默不明所以地和唐李对视一眼。
他们叫的公主把音乐关了。孙总拿起话筒,站起来,对另一位刘总说:“老刘,你认不认识这位姜导啊?”
刘总摇头。
“你眼拙。”孙总说,“这是以前那位书记的公子。忘了吗老刘,姜启东书记。之前那块地,就是他没给我们批啊!”
话筒的回音在姜默耳朵里嗡嗡嗡晃了几圈,绕了绕,散了。
哦,冲我来的,他想着。怪不得。
包房里安静了几秒。
这回连唐李都傻眼了。
孙总坐下,面上有几分奇异的兴奋,笑吟吟地说:“姜书记去年走的吧?可惜了,好官,好官啊。”
重音意味深长。
姜默站起来,朝门外走。
那人还没说完。一脸酒气,醉醺醺地说:“偏心自家人也是人之常情,可姜书记,确实太偏了。老刘,听过梅家吗?做纺织那家,对,就你知道的那个梅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