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养媳(16)
程幻舟拎着行李箱过来的时候,杜尽深很开心地从楼梯扶手上滑下来,发出一声欢呼。
程幻舟长长的眼睫眨了眨,像小蝴蝶扇了扇翅膀,他眼睛里有一点点开心,然后蝴蝶翅膀又遮了下来,掩盖住了一双曾经会闪光的眸子。
杜尽深抢着要帮他拿行李,他却轻轻推了一下杜尽深,小嘴紧紧抿着。
“宝,你怎么了啊。”
比他高半个头的杜尽深眼巴巴地凑过来,嘟着嘴对着他的刘海吹气,把他被外头的雨水有点淋湿的软毛毛吹得乱七八糟。
程幻舟垂着眼没看他,开口说了进门后的唯一一句话:“谢谢,我自己来。”
“哦,行啊。”杜尽深大方地放开手,乐滋滋地笑了笑,“需要帮忙尽管叫我哦!”
杜尽深沉浸在程幻舟终于名正言顺成为自己“弟弟”这一事实,乐得合不拢嘴。
在他的认知里,那就是原本做完作业才能去见的小朋友现在每天都跟他住在一起,这世上怎么会有这么好的事。
程幻舟拒绝了杜家一切管家保姆的帮助,自己一个人把沉重的箱子拖进房间,在地板上铺开。
他盯着自己面前花花绿绿的行李,莫名其妙的就流了满脸的眼泪。
他干巴巴地拿自己的脏手在哭得湿乎乎的脸上抹来揉去,很小心地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程幻舟向来娇惯,摔一跤都会哭,以前他哭杜尽深总会笑他幼稚,然后一边笑一边轻轻地拿纸巾点着他的脸给他擦眼泪。
不知怎么,他在离开家的时候没有哭,在跟从小陪他长大的郭阿姨挥手说再见的时候没有哭,到了杜尽深家里,却突然难过得一发不可收拾。
他想,自己难过的原因应该只是在于,他现在一点都不想让杜尽深看到他红着眼睛的样子。
好丑。
……
日子很快就到了周末。
周五的时候程省照例给他发了一条消息,每周都是很简单的一句话,问他这周末过不过来吃饭。
程省是在他刚上大学那会儿放出来的。
程幻舟十三岁的时候远在新西兰的母亲就和别人再婚了,此后再无一点音讯。
那时程幻舟一周会去看程省一次。
程省小时候就跟他并不亲近。
程省日理万机,难得见一趟人影,程幻舟有限的童年记忆里程省永远是一副板着脸沉默寡言的样子。
入狱之后,程省还是那副老样子,他天生就不是个热络的人,程幻舟随他,父子见面甚至都说不上几句话,最常见的画面就是程幻舟给他送些生活用品,然后木着张脸走人。
程家的房产都被法院抵押拍卖了,程省出狱的时候完全称得上身无分文,还是程幻舟用工资给他在郊区租了间出租屋,勉强住着。
监狱是个磨人的地方,从前程省身上那种意气风发的锐意早已在经年累月的蹉跎中磨光了,程幻舟去接他出狱的那一天,看到程省佝偻着身子,两鬓斑白,早已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小老头了。
从前程省是说一不二的那种人。
他管着偌大一个的公司,一副站在食物链顶端的精英派头,动不动就发脾气砸杯子,像个独断专行的土皇帝。
出狱后,他虽然依旧不善言辞,却做起了他曾经最不屑的工作,找了份做货车司机给人运货跑腿的活儿。
他一个月工资也不多,那间郊区的出租屋便一直租着,程幻舟偶尔周末会过去看看他。
程省会提前去超市买点新鲜的食材,炒点家常菜,爷俩坐在一起吃顿饭。
程幻舟拿起手机打了一句“这周不回来了”。
程省的回复很快来了:哦,好的。自己在外面注意。
他也没问为什么程幻舟不回来。
有一种破碎的平静感。
杜尽深的车就停在学校,周六上午,程幻舟搭杜尽深的车一起去他家吃饭。
程幻舟上了车,两个人都没说话,气氛尴尬而疏离,程幻舟坐在副驾驶,望着窗外熟悉的景色不断倒退,像某种老旧的影片在眼前飞驰而过。
电台里空灵忧郁的女声在唱Sasha Sloan的《Runaway》。
Every time I fall in love
I go and f*ck it up when it gets good
Don't you think it's funny
……
Don't know why I always run away
I was never one to say goodbye
……
他们到的时候杜伯伯杜城和伯母贺晚鹃早早等在门口。
杜尽深的车穿过那一片种着蔬菜的小花园,停在鹅卵石子路中央。
程幻舟很长时间没回来了,此时竟觉得眼前的场景有些陌生。
“尽深,幻舟,回来啦。”
二老难得见到两个人一起回来,都很高兴:“快,进来吧,进来吧,外面风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