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案本(426)
这次来的侍应生里,有女人,却也有男人。
领班不是每个客人面前都敢领男侍应生的,她也得观察,得琢磨,像贺予这种似乎和女侍应聊不到一起,无人能逗得他笑一笑的,她才会死马当活马医,让男侍应生尝试着进来暖暖场。
贺予抬起眸,刚想骂领班不长眼,就看到一个人。
个子很高,很俊朗。
有一双好看的桃花眼。
贺予于是静了一会儿,随意斟了一杯酒,双指执着,往那个侍应生面前一推。
“喝吗。”
那桃花眼的侍应生倒也是个伶俐人,把那盏酒一饮而尽了,然后对贺予说:“我喝多少都可以,倒是贺少您要少喝些,喝多了伤身。”
贺予闻言笑了:“这里都是劝我喝酒的,你倒是不一样。”
最后他道:“你留下来吧。”
并不是每个人都像谢清呈,劝他不喝,就是真的替他着想。
这不过是另一种欲擒故纵,贺予玲珑心窍,又怎么会不明白?
可他还是让他留下来了,然后隔着猩红的酒色,看向对面的那双眼。
那个拥有桃花眼的侍应生得了金主的垂青,很是受宠若惊。
其实他这款的,在空夜会所并不是很讨客人喜欢的类型。空夜女客不多,男客若是喜欢男服务生陪同的,大多又都爱挑那种身段纤瘦容貌娇媚的男孩子。他想,他今天遇到了贺予,那是老天开眼了,给他机会啊!
于是在最初的拘谨后,这个男侍应生就慢慢地把胆子放开了,心思也放野了,总想着能把贺予服务好了,之后他能私下里讨得些好。
贺予不动声色地看着他卖弄皮毛,倒也没有太过排斥。
直到——那个侍应生为了诱惑贺予,故意倾了些酒水在自己衣襟上。
雪色衣衫,沾酒污。
“哎呀。真是不好意思。”侍应生说,而后松开了几粒扣子,刻意地露出下面匀实的胸膛,倾身要去拿抽纸擦拭酒渍。
贺予看着他白衬衫上的酒渍,似乎是想到了什么,眸色微暗。
偏偏那个傻逼还是个不长眼的,放着手边的抽纸不用,要去够贺予面前的那一盒。
这一来二去,侍应生就有意无意蹭到了贺予的腿上……
面目阴鸷只在转瞬。
贺予唇角的笑意未谢,眼眸已陡转郁沉。
下一秒,玻璃碎裂声,男人和女人的惊叫声,贺予面上没有丝毫表情,却掴了那个起初让他生趣,此刻又令他生厌的男人一巴掌。
“滚下去!”
他的喜怒无常让众人惶然无措,那个桃花眼的男人更是做小伏低地半跪在地上,吓得两股战战不敢抬头。
“贺少,真对不住,我不是故意的……”男人在诚惶诚恐地道歉。
“对不住对不住,贺老板,这个店员是新来的,缺了管教,您大人大量,千万别放在心上。”领班也一个劲地鞠躬,并提出各种各样的补救赔偿措施。
贺予什么也听不进。
他双目赤红地看着那个男人,看着他微敞的衣襟,还有衣襟前色泽瑰丽的红酒……他觉得自己好不容易才靠着滥服药物才压制住的嗜血欲,在这时候又烈焰熊熊地焚烧起来。
他是真想杀人放火啊……
他是真想一了百了。
精神病蚕食着他的灵魂,让他仿佛只剩了一具空壳。他眼里不断晃动着各种虚影——
他看到谢清呈喘着气,来空夜会所寻他,却被他当胸一脚踹在地上,酒盏碎了满地,把他的衣襟也染至殷红。
那时候谢清呈自己都已经如此狼狈了,却还是固执地对他说:“人心是能够很坚强,贺予,你该相信的不是我,你该相信的,永远是自己的内心。”
他看到自己在酒吧内把谢清呈压在了吧台上,当着众人的面吻了他的嘴唇,周围是看热闹起哄的人,而他在他耳畔低吟,半是胁迫半是恳求地请他回到自己身边。他那时候以为谢清呈答应了,于是高兴地上台弹了一曲吉他。
那时候的谢清呈在人群中坐着,却不曾再分他一眼。
他看到二十几岁的谢清呈辞职了,那个男人拎着行李箱,头也不回地走出了他家的别墅大门,那个身影越来越远,最终消失不见。
而那时候的自己跌跌撞撞地来到空无一人的客房,在收拾到干净,仿佛从未有人常住过的房间里,看到了那本谢清呈留给他的书。
书上的字迹也透着一股坚韧与强悍。
那个人写:
小鬼,终有一天,你会靠你自己走出内心的阴影。
我希望,我可以这样相信着。
谢清呈赠
谢清呈赠……谢清呈赠……
贺予后来才知道,谢清呈赠与他的,不是一本《世界罕见病》图书,而是那个人用自己的血和泪,换来的,战胜精神埃博拉症的盔甲和利剑。他把沾着血的宝藏留给了那只小小的幼龙,自己义无反顾地孤身一人往前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