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之间(79)
起初俞获不懂什么叫脾气很差的灵魂,可当快门响彻一下午,他从懵懂到觉悟,阮渔写歌时脾气是真的差。
丙烯颜料掺水甩上布满杂乱章句的墙壁,阮渔盘腿坐在墙根下作画,胡乱几笔画不出所想,便撂了画笔揉烂一张只写了标题的纸。
纸团滚到陈谴脚边被拾起,他展开一看,上面落了二字,是“遗珠”。
阮渔拖来角落的大提琴抱进怀里,捏住琴弓拉出沉重的一段,阳光在他发丝上小憩,那样美好的画面,琴音却像垂垂老矣。
他像沉浸在自己的世界,灵感枯竭,只能拿身边最亲近的东西发泄,踹翻累赘的提琴,扯断床头的风铃,掰折光滑的鼓槌,撕了遍地碎纸,稍有一两句词也全被划去,唯独留着遗珠二字,是舍不去的标题。
俞获的镜头装满了发狂的人,他擅于抓取情绪,摄下的每一张稍加修饰都堪比楼下那些富有表现力的宣传照,盲挑一张作为期末作业也绰绰有余,可他仍然不满意。
阮渔曾经对他说,下一个演唱会主题是“贪生常态”,但这样一个把自己困囿于破坏的世界、将自己比作死物的灵魂,丁点都沾不上贪生的边。
长达四个小时的午后,俞获摄人,陈谴立足在门边眺望窗外光景,黄昏降临,霞光像撕扯了满天的彩色棉花糖,云层更迭间一轮落日浮动在天地间舍不得沉入海里。
当真像一颗被戏弄的遗珠。
“小鱼。”陈谴突然出声。
房间另外那两人同时看他,都不知道他在喊谁。
他也没规定自己必须喊谁,只问:“合同上有没有规定破坏甲方私有物要怎样赔偿?”
严格意义上说阮渔不算是最正式的甲方,没有甲方会同意自己的照片用作第三用途,但阮渔最大化地为自己的乙方保留了使用权。
这种规定自然也未列入合同内,俞获说:“没有。”
阮渔苦笑道:“我这屋里也没什么可破坏了。”
“也不是没有。”陈谴踩着一地碎纸走近,抄起床脚边的吉他,糅着对五年感情终成空白的愤恨,混着对一败涂地的人生强烈的不甘,扬手狠狠地掼在玻璃窗上!
玻璃应声碎裂,清凉的海风得了空隙徐徐灌入,陈谴站在一地折射着金光的玻璃碴子中央,逆光将吉他递给阮渔:“来,轮到你了。”
他没道接下来该继续破坏还是演奏曲子,但阮渔似乎什么都懂,只犹豫数秒便接过乐器,大胆地踏入并不灼烈的晖光中。
海浪伴着一声声玻璃破碎的巨响覆盖快门声,陈谴退到俞获身边,说:“他只是需要找到一个正确的突破口。”
渴望光,那就给他光。
整面玻璃窗遭受重创,阮渔一改沉闷绝望的神色,撑着窗台跳上去坐下,两腿垂晃在窗外。
遗珠被缠云抛落海上,夜色将要来临,每寸角落都被昨日光辉慷慨照拂。
海风吹动阮渔的长发,他的手毁了一室物品,此时温柔地拨弄琴弦,闭眼哼出断续的词。
毁灭与创造相交融,俞获盯紧取景器按下快门,拍下今日为止最满意的一张照片。
直到回了家,俞获还在欣赏这张照片,陈谴有点无奈:“差不多得了。”
“师兄,今天谢谢你。”俞获抱着相机笑道,眼睛亮亮的。
“我就砸了一下窗,后续他找你赔偿可别赖我。”陈谴公私分明,拿上水彩画走人,刚下台阶听见一声清脆的铃铛响。
他从水彩画上抬眼,徐诀抓着车把停在道边,长腿支着地面,裤腿纵上去一小截。
少年的笑也像光,但不慷慨,只愿分给那么一个人:“上车不?”
陈谴瞧他片刻,白天折磨脑筋的难题重又缠上来,钻得大脑皮层麻痒难耐。
他指着徐诀身前的横梁,说:“我想坐这。”
第36章 让我下车
“坐哪?”徐诀顺着陈谴指的方向瞧自己大腿,还没发上愣,陈谴就走上前拂落他抓车把的其中一只手,像开门上车,屁股轻巧地垫上连接车头的横梁,挪动间后背磨蹭着徐诀另一条手臂。
不仅手臂被磨着,徐诀嗅着陈谴耳根几乎殆尽的香水味,感觉很不好,全身上下仿佛哪哪都被磨着。
“我昨天等你下课,看见你们学校也有人这么坐,”陈谴抓着画,左边手肘搭在车头的把横上,右手无处安放,抓了把坐垫的尖头,不妥,又往上攥住了徐诀的衣服,“我也想试试,你能行不?”
男人哪有说自己不行的,徐诀朗声回应,怕说慢了陈谴不信:“我特行。”
见天儿蹲守会所外等陈谴下班,单词没背多少,戏弄人的本事倒是见长,磨坏了骨子,腌渍了心眼,徐诀也使坏,趁其不备便踩下了踏板,车子出溜了一大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