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之间(33)
回来的路上,徐诀一直靠道路外侧走,将不易淋雨的那侧让给了他,虽然徐诀身上那件被打湿的珊瑚绒外套都是他的。
药膏也很好用,才涂两次,伤口已经不流脓了,也不知道英语极其偏科的徐诀是从哪得知这进口玩意的。
想到药膏,陈谴打开手机地图,查红莲旅馆到画室的距离。中间有一段路是食街,其中不乏价格亲民的快餐店,画室下课后经过这里,解决了晚饭再回旅馆是最优的路线选择。
而能买到进口药膏的亿安广场无论是离旅馆、画室或是食街都差了不止半截路,更别提徐诀口中“顺路买”的情况。
除非是徐诀特意绕路去买的。
其实方方面面都不像刻意讨好,陈谴理不出当中缘由,但唯一能确定,徐诀根本不像他母亲所说的那般差劲。
陈谴收起手机,从壁柜里翻出另一只杯子洗净,接了杯水端出去放到徐诀面前。
“我这有水杯。”徐诀放下正在翻阅的摄影杂志,指指茶几上的保温杯。
陈谴哪管他水杯奖杯烧杯,左右比不过他刚洗净的阔口陶瓷杯:“在家用这个方便。”
徐诀心想方便也就方便一时,还不如今晚再收留他一宿。
“你就在外面住,你妈没意见?”陈谴问。
他特意给徐诀接了冒烟的热水,为的是拖延徐诀留在客厅的时间,足够他解决完所有困惑。
徐诀捧着杯子,果然没轻易下嘴:“我说住我爸那,她不会说什么。”
“那你爸要是知道你其实在外漂泊,会不会说什么?”
漂泊二字听起来很微妙,好听点是潇洒,惨淡点叫流浪,徐诀二者都不沾:“我吃好喝好睡好,哪里是漂泊?”
陈谴揭人痛处:“跟你弟弟比起来呢?”
这个问题犹如杯沿晃出来的热水,溅在手背牵扯起轻微的灼烧感,攻击性不强,却很难让人忽略。
陈谴扯了张纸巾给徐诀擦手:“先放着吧,一会再喝。”
徐诀知道自己的劣根性在陈谴面前是藏不住了,他收敛那么多年,被迫缝合一件令人满意的外衣去演一个好哥哥好继子,母亲满意他这副模样,只有陈谴撕破它,注视他,听他说。
他宣泄自丁学舟出生以来八年的不悦,厌烦在其乐融融的家庭中当孤高的那份子,后悔小时候没把握选择权跟老爸生活。
“我他妈不服,”徐诀向陈谴控诉今晚那通电话,“丁学舟开趴就开趴,他留那帮同学在我房间过夜他有理?我妈就是纵得他没法没天了,他要往我奖杯里倒饮料就由着他倒,拿颜料在我墙上涂就由着他涂,现在我妈还问我玻璃柜钥匙放哪了,要把我辛辛苦苦组装的模型贡出来让他们糟蹋!”
陈谴记得徐诀为他安装衣帽架时的利落和认真,更遑论对待上万颗零件的模型,换谁都会赤红了脸。
他耐心倾听,也不附和对否,等徐诀终于歇嘴,觑向他想求得一份认同,陈谴抬起双手捧住了徐诀的脸。
像哄邻居奶奶家那只委屈的小狗。
“你弟弟有奖杯吗?你回去往他奖杯里倒方便面汤汁。”
“他有个屁奖杯!儿童漱口杯倒是屯了好几个。”
“那语文一四一物理考满分的大师,你拿他的水彩笔给他作业批个分?”
“有那工夫我不能多记俩单词?”
“你要么把他奇趣蛋里的玩具都扔了,等他吃的时候空欢喜一场。”
徐诀越听越不对劲:“有你这样教育人的吗?”
陈谴用虎口卡住徐诀的下颌来回揉两下:“我不是你家长,也不是你老师,更不是取证上岗的心理咨询师,我哪来的资格教育人?”
那双抹过身体乳的双手把香味都蹭到了徐诀脸上,他懵懵的,连反抗的动作都没有:“那你这是在干什么?”
“我说了,哄你。”陈谴放下手,“你不屑于报复,也懒得追究,只是想维护自己的立场,上次被班任说教是一样,这次跟家人争辩也是一样。”
那双安抚的手离开了自己的脸庞,徐诀有些许不舍,但不可否认自己的心绪已完全被抚平。
他本想求一份认同,可陈谴不论他的对错,纯粹剖析他的心理,那样贴切具体,让他无法不认同对方。
“徐诀,”陈谴唤他回神,“如果不想将自己的东西拱手让人,那就在决定回家之前,把东西取出来。”
把东西取出来意味着他要找一处安定之所,徐诀暂且没法做到:“我还没找到合适的住处。”
茶几上的阔口陶瓷杯已经不冒热气了,陈谴端过来放徐诀手里:“书房的床位空着也是空着。”
温水透过杯子传递给手心的温度是鲜明又舒服的,代替刚才被热水溅上手背的灼痛,徐诀不太确定地求证:“你意思是要收留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