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之间(151)
“我那会儿总是掐着点偷闲,借口到仓库取材料,实际上在侧门跟你吃饺子。”陈青蓉说,“你宁愿挨冻也要跟我一起过,我同事家的三岁小孩都没你这样黏人。”
后来陈青蓉入狱了,陈谴每年也像母亲那样掐点躲懒,还是坐在侧门,看天上簌簌雪落,听场内众口嚣嚣,一根烟代替热腾饺子,年就这么过去了。
“去年新历旧历年都是徐诀陪我过的,我头一回发现这个节也不是那样无关紧要,我也可以看烟花、倒数,即使家里没人拜访,也能在门外贴年红。”陈谴下意识去瞄电子屏上的航班信息,“妈,他在等我回去。”
陈青蓉在狱中日日复日,最擅长的就是等待,母子连心,她理解陈谴的迫不及待:“可你有时要学会接受不可抗力的阻拦,只要结果遵循轨迹就万事无恙。”
这个“结果”指的是什么,她不明说,但知道陈谴会懂,无论是指这次风停后能否赶在年前见面,或是往后受阻的每一步可否顺当迈过。
这场大风刮了足有六个小时,受时差影响,飞机降落厦门时已经晚上将近十二点,陈谴一出舱门就摁亮手机,徐诀给他发来了亿安广场上空的烟花。
徐诀:实时直播,点击就能隔空许愿。
徐诀:阿姨在你隔壁吗,挡着点屏幕,别让她看到。
徐诀:遥想当年,我的手游遍你躯体山河,感受你为我颤抖和痉挛,今年愿望是你里里外外全都属于我。
空中焰火美不胜收,人人都仰头叹着那天上的,只有徐诀压低了脖子瞅着屏幕上的。
只剩两分钟了,他抓着一句预备卡点发出的话删改,在“新年快乐”和“我爱你”之间反复横跳。
他说服自己,说不定字越少发送得越快,刚编辑好,一则来电插进来,以防阻碍消息卡点发送,他手快按下挂断,脑袋空当一秒才反应过来是陈谴的电话。
徐诀忙回拨过去,刚接通就喊道:“姐姐,你回来了?”
“在厦门候机,赶不上了。”陈谴说,“怎么挂我电话,不方便吗?”
“正打着字儿呢,我还以为骚扰电话,顺手摁掉了。”徐诀走到开阔的地方,“他们准备倒数了,你要不要先听听烟花的声音?”
对比徐诀那边的喧闹,陈谴躲在安静的洗手隔间,能将电话那端的气息听得一清二楚:“不用,我只想听你说说话。”
“那我躲远点,免得烟花抢我风头。”徐诀忙折身朝商场的方向走,可十多秒能躲得了多远,他顿住脚步,转身望向头顶上方,索性不藏不躲,和这万众瞩目的焰火争一争殊荣。
高空下的各种声音连成鼎沸的海,徐诀汗涔的掌心贴着手机,隔着一层塑胶壳,夹在里面陈谴的照片不知有否感受到他脉搏的跳动:“陈谴,我爱你。”
“十七岁、十八岁、十九岁……往后无论多少年,小狗都只会跟一个人走。”
砰硼霍落,这两句冲破声声喧噪,显得尤为真诚坚定。
在徐诀身上,陈谴得到的是一次比一次郑重的承诺。他握紧手机,希望那边的噪音没夺走自己的回应:“累了就歇歇,我也会走向你的。”
烟花燃放直到初七才彻停,高三开学早,徐诀拎着行李回宿舍,一进门照旧被夺去书包抢光了作业。
不知谁一抖楼书包掉出了那张球场上的照片,全宿舍哇哦鬼叫,邱元飞作为唯一知情人士高举着手臂扰乱秩序:“我知道!是徐诀的对象拍的!”
徐诀毫不掩饰:“好看吧!我老婆是摄影师,欢迎各位以后结婚照找我老婆约拍!”
邱元飞忙把他拉到一边:“姐姐不是卖酒的吗?”
徐诀小声道:“姐姐干一行行一行,那破酒早不卖了。”
高中阶段的最后一个学期,课业比往常都紧迫,各科卷子在教室内纷飞满天,每周日回到学校就是令人窒息的考前拉练,大家张口闭口不离排名和志愿。
徐诀桌上的便利贴换了一张,上面写“不考上清华不许睡CQ”,翘角了还拿胶带给粘好边,然后用习题册给遮住。
陈谴回国后又扛着相机往省外跑了,公开的个人网页和微博账号由于有效作品的增多而让浏览数据有了可观性,年后被一家知名杂志社买断一辑城市夜景照还小赚一笔。
但陈谴总觉得,或许还能更好。
徐诀每个月底会在收发室找到陈谴邮过来的明信片,到五月底的时候已经收集了十张,在南京的梧桐背后,陈谴每个字的最后一笔都像要飘起来似的:徐小狗,我要回来了,你准备好了吗?
黑板上方的挂钟分钟又走一圈,徐诀转着笔看向窗外,树叶盛着阳光,夏天又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