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火(13)
“给。”祝富华把自己手上那瓶也递过来了,现在不着急了,没事情打搅了,他满是疤印的手背落进陈淮水眼里。
陈淮水皱了皱眉,问他:“你手怎么了?”
“冬天在外边干活,冻坏了,留的疤。”
陈淮水看着祝富华,许久了,缓缓叹一口气,想了想,把笑容重新挂在脸上,问:“刚才那个奶油味儿的好不好吃?”
“好吃。”
祝富华的笑漫在眼底,陈淮水也不由得笑了,说:“那就改天还给你买。”
“这里有钱,”祝富华一边念叨一边掏钱,掏出了整齐的一摞,他把那些钱全塞进陈淮水手里,说,“你帮我再买一个,我奶奶病了,我给她吃。”
“病了能吃凉的吗?”
“我妈说她十天不吃饭了,一直躺在床上。”祝富华埋下了头,他着实觉得难过和烦恼,却不知道该对谁倾诉,更不知道该怎么倾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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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天之后,陈淮水得知了祝李氏去世的消息,清早,他站在巷子里那棵树下,听祝家的院子里传来一阵恸哭,再加悲怆起伏的唢呐曲子。
墙根下的大爷说:“老太太还等着抱重孙子呢,就这么没了。”
“有才死了以后她就不出门了,听说那时候就病了。”
“人家四女、引男都没回来,人死了都没落好,还要被几个丫头片子记恨。”
“就该记恨,”大爷重重咳嗽了几声,旋开装过罐头的玻璃瓶,把水上的茶叶吹开,吸溜几口,说,“现在不是大清国了,是共和国了,已经改革开放了,你看看人家新院子卓家怎么养闺女,再看看祝家怎么养闺女。”
并不是为丧事专程来的,只是陈淮水来得巧了,他想在回学校之前见一次祝富华,问问他缺什么,和他说几句话。
夏季,午后的蝉声不落,太阳是一团会飞的火,树最绿最茂盛,孩子们穿着到腿根的短裤,从街这头跑去街那头……而发生在这些景象中的具体的事,更会成为许多年忘不掉的烙印。
陈淮水和大院的朋友们一起吃了饭,他将次踏上航程,去往英国了,这次不会很快回来,大概会待一年,甚至两年。
走前的一天和蒋杰骑车兜风,两辆自行车从微热的马路上碾过,天不那么亮了,但还没黑下去,蒋杰用口哨吹半首流行的舞曲,问:“要是过两年你找一个外国老婆,是不是就留在英国不回来了?”
“我才不,”陈淮水说,“我一定要回来,外国不需要我,但我的国家需要我,哪怕我不怎么起眼,但读了书总归有用。”
风将少年们的衣衫鼓起来,蒋杰扶着车把,戴着一块很贵的手表,他长得明朗英俊,和陈淮水一起长大,从小到现在,俩人都无比要好。
蒋杰嚼着泡泡糖,说:“我还是决定子承父业,去部队了,我爸天天跟我念叨,都要烦死了。”
“你不想去吗?”
“倒也不是。”
天边染上美丽的红色,楼房的剪影有许多种形状,谁家养的鸽子飞起来一大群,从树顶掠过。
“你知道什么是牵挂吗?”陈淮水问道。
他的眸色沉下去,眼睛看的是前方。
蒋杰笑着说:“你这还没走呢……就开始舍不得家了?”
“有一个原本不重要的人,我忽然和他重逢了,知道他过得很不好,很不好很不好,前几天去找他,本来想说几句话,问问他缺什么,可正赶上他奶奶走了,我就没进去打搅,”陈淮水先是缓缓吸气,继而缓缓吐气,他说,“我妈老说她把我生得心软,她说得挺对的。”
“男的还是女的?老还是小?”蒋杰所问的都是重点。
“你乱想什么呢,就是小时候一起玩儿的朋友。”
“你家真是不一样,我妈最烦老家的亲戚来借钱了,她和我爸都没什么同情心。”
陈淮水轻笑一声,说:“你真的别造谣啊,干爸干妈那么好的人,被你说得这么不堪,要是我跑去告状,干爸一定‘军法伺候’你。”
晚风里,全都是少年人恣意的笑,十七八岁,怀揣梦想,想要的全是那么宏大、那么纯粹、那么美好的。
陈淮水与蒋杰笑闹着,把车子蹬得飞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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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续……
第9章 0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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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年的春天刚来,祝富华就再次去了工地,他做着不需要技艺和思维的力气活,混迹于一群质朴粗糙的民工中,学会了在下工后喝得很醉,也学会了一些野蛮露骨的玩笑。有时候,一群人挤在脏兮兮的工棚里,在黑白电视机上看《西游记》。
转眼之间就到了六月。
下午的阳光仍旧清亮,巷子里的车铃声飘过来响在耳畔,王月香坐在床边,把顶针套在手指上,穿针引线,她比从前苍老了太多,抬起眼皮,眼角处的细纹就显露出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