斩浪(149)
八月这场公开水域马拉松是今年世界杯的第七站了,中国主场,在南方海边S市举行。
虽说这场比赛的含金量比不上其它大赛,但国内一直很重视本土举办的国际赛事。苏燎早早地调好了电视频道,等电视台的直播节目。
结果,现场记者报道完参赛选手编号,以及比赛开头之后,节目就变成了“游泳马拉松”项目的历史渊源——2008年北京奥运会时,10km游泳马拉松第一次成为奥运项目——以及退役游泳运动员、金牌教练的访谈。毕竟整场马拉松耗时两小时左右,不可能全程播游泳,节目只有在关键时间点才会把镜头交给现场。
苏燎对此十分不满。他不想看采访,只想看现场直播,结果在网上捣鼓半天,只找到了FINA官网有全程直播,只好把电脑接到了电视上。
那是一个周六,难得苏建军没去实验室,和他一块儿坐到了电视前。苏建军那头沙发一凹进去,苏燎浑身就警惕了起来,见鬼似的瞪了他老爹一眼。他爹还没开口,苏燎就隐隐觉得对方会说一句“怎么浪费时间看这个”。
破天荒第一回 ,苏建军并没有这么说。他身体往后仰去:“看什么呢?我和你一块儿看会。”
“那个,”苏燎警惕地解释道,“游泳马拉松世界杯,俞宇去参加这个了,他是第9号选手。”
说完苏燎又解释了一句:“这次是我们主场,所以中国队队员编号在前面,参赛人数也比较多。俞宇妈妈还去现场看比赛了呢,阎叔也去了。”
“哦,”苏建军不懂游泳马拉松,但能懂比赛前带着“世界”两个字,点了点头说你同学挺厉害。
苏燎:“……”
他觉得现场诡异极了——见鬼!自他有记忆以来,就从来没有和他老爹并肩一块儿看过电视!
苏燎一和他爹坐一起,就习惯性紧张,以至于他一张嘴就开始汇报自己的学习进度:“爸,那啥,我用你那visa报名了ACT。”
“毕竟北京有考点,我打算顺便把托福也考了,上次成绩不作数。”苏燎想了想,又解释道,“我考ACT是因为SAT得去香港或者澳门,我不想飞来飞去再折腾。”
苏建军一愣:“你想好了,真的要申美本?”
苏燎的神情依然有些警惕,嘴里含糊其辞:“没想好,也不一定。我就先混个成绩备着,其它的以后再说。”
说实话,语言关一过,美国的高考在苏燎眼里几乎是没有难度的。反而是国内的高考——他高二上就学完了整个高中的内容,但高二下学期却在努力搞竞赛,本来就是冲着竞赛保送去的——可一场突如其来的手术打乱了所有的计划。相比其他参加高考的同学,高二下再加上这个暑假,估计已经复习完一轮了,虽然苏燎底子好,到底还是和别人差了几个月的进度。
而且,苏燎认为全麻的确对自己脑子造成了一些负面影响,他觉得自己记忆力差了好多。当然,医生说他还年轻,这种影响应该只是暂时的。
“爸爸是想和你说——”苏建军叹了口气,似乎是有些艰难地开口,“你想做什么都可以。”
苏燎扭过头,诧异地看向他。
“只要你好好的,养好身体。”苏建军抬起手,有些犹豫地搭在苏燎肩上,“燎燎,你想学生物,或者像你前段时间说,又想学医了,爸爸都支持你。”
苏燎睁大双眼,睫毛轻颤。
是什么时候开始的呢?苏建军心想,大概是看着儿子躺在床上被推进手术室,而自己不能再进去的时候吧。当苏燎刚出生的时候,也有过这么一次。只是当时,他一心沉浸在丧妻的悲痛之中,对那个青紫色皱巴巴的小东西并没有太多的感情,甚至认为他害死了妻子。
可十七年后,当手术室那扇门再次在他面前合上,苏建军才意识到什么才是最重要的,以及长久以来,自己的偏执是多么荒谬。
“不管你想出国,还是参加高考。爸爸相信你都能做得很好。”苏建军忐忑地尝试着坦露心迹,“其实,我一直都是这么想的。虽然平时不说,但爸爸一直觉得,你是我的骄傲。”
电视屏幕上又切了视角,解说叽叽喳喳在说着些什么,但苏燎已经听不进去了,一头扑进了他爸怀里,好像是吃了一颗定心丸似的。术后那么久,苏燎第一次异常肯定地感觉到——一切,一定都会好起来的。
苏燎依然固执地认为,“反复推石头”并不是一件幸福的事,但被人爱着——被俞宇、被他父亲、被生命里那么多美好的人爱着、鼓励着,让他感到幸福,且有力量。
苏建军显然也不习惯这样和儿子“亲密接触”,他尴尬地拍了拍苏燎背,伸手指向电视,试图转移话题:“那个……你同学不是九号吗?快看快看,解说正在报道九号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