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景山9号院(100)
就是这样一个不伦不类的“家”,庄玠抱着狗坐在那,却莫名十分融洽,他和这间屋子都有种如人饮水冷暖自知的和谐,让蒋怀志觉得自己格格不入。
庄玠起身倒了杯水放到他面前,接着又坐到沙发上去,一言不发地抱起西米露揉着。
喝完一杯水,蒋怀志觉得自己不能再沉默了,于是拿出一早准备好的说辞:“护照我给你办好了,机票和钱在楼下车里,拿上东西能走今天就走吧,蒋危有个会,很晚才能回来。”
“这是我的家,我为什么要离开?”
“我给的钱够你在纽约买十个这么大的房子。”蒋怀志斟酌了一下,说,“上面准备把北京塔爆炸案和三年前的延庆案并案调查,黎宗平两次逃脱追捕,都有你们父子参与。再留下去,对你没什么好处。”
庄玠在沙发上调整了一下坐姿,身子微微绷直,西米露从他腿上跳下来。
“原来首长还记得延庆案。”
蒋怀志叹了口气:“我当然记得,我与他共事多年,他落得这个结果实在令人惋惜,我不管你因为什么选择走上了这条路,现在专案组那,已经把你确认为黎宗平在公安系统内部的同党了。”
庄玠闻言微微笑了一下,那笑容显得有些讽刺,“那您能给我讲讲我父亲是怎么把计划图泄露出去的吗?”
这句话瞬间让蒋怀志心中警铃大作。
“你知道了。你知道多少?”
他这些天来一直坐立难安,不知道庄玠调查到了哪一步,唯恐他查明了真相。任何一个环节出现漏洞,都可能使他的政治图谋一败涂地。
庄玠一直观察着蒋怀志,直到他忍不住倒第二杯水缓解干喝,才缓慢开口,吐出两个字儿:“所有。”
蒋怀志一下子站起来,手下意识摸上腰间。
这个动作庄玠太清楚他要做什么,庄玠微微眯了一下眼,目光变得有些冷,“我现在再叫你一声叔叔,能用旧情帮我免除接下来的子弹吗,还是说,你想听我叫你一声爸?”
蒋怀志脸色格外难看,不知是因为眼下失控的局面,还是被庄玠那句爸气的,他没有掏枪,只是离开座位往外挪了一步,站在一个最保险的地方,这个位置能保证不管庄玠想打电话还是要破门逃出他都能立刻阻拦。
“小庄,我很感激你没有把这一切告诉蒋危,他是个头脑简单的人,不适合太复杂的政治斗争。”蒋怀志深吸一口气,“我希望你能把这个秘密继续保守下去。”
“我什么都不说,不是不想说,而是我不知道怎么说。我不想告诉他你爸是个反革命分子,英才计划从头到尾是个骗局,人命不过是你们拿来实现政治野心的工具。我不想告诉他你爸用公安部的内部电脑发送消息,让我爸背上黑警的名声。我不想告诉他,到现在你爸还把你当个傻子,蒙蔽你,利用你,什么事情都把你蒙在鼓里!”
庄玠突然站起来,重重地把茶杯搁在桌上。
“我也不想把日子过成这个样子。你轻飘飘一句话,就让我当做什么都没发生,那我呢?我爸平白无故被诬陷,替别人坐了三年牢,一个老党员的三年谁能还给他?我死去的战友、兄弟,他们的命谁来赔?我跟蒋危,我们俩,我们本来是最亲密的人,是谁把我们变成现在这样的?!”
他从未有过这样疾言厉色的时候,有些感情在萌檗之初,就被权力的漩涡卷进地底,然后在经年累月的推拉之下折腾得面目全非。
那是他们血一样的三年。
充斥着血腥、争吵与仇恨,无时无刻不在以暴力相对,他们从无话不谈的朋友、彼此最重要的人,变得相看两厌,连生活在同一个屋檐下都觉得窒息。
找到了问题的症结,却发现这个问题无解。
庄玠不愿真的把蒋危送进监狱,也不可能罔顾同僚的天降横祸、父亲的牢狱之灾,继续当做什么事都没有就这么过下去。
他把自己锁在这个透明壳里,日复一日地熬时间。
只要蒋危没有把壳子摘掉,国安的人没有闯进家门,他就不用去面对残酷的未来。
“都是共产党员,军委主席的位子谁坐都一样。”蒋怀志慢慢冷静下来,换了套说辞,“你是个没被政治沾染过的孩子,看待问题太固执。明年的两会上要讨论下一届的领导人,北京塔项目是我们的底牌,新一批领导班子上去以后,你爸的事,自然会有个说法。”
“为达到政治目的伤害人民,这和我入党的初衷背道而驰。”庄玠不想把自己说得太高尚,但那些正义,都是基于他所承受的最真切的伤痛。
他脱掉风衣,把衬衫的纽扣解开两颗,很快冷静了一下,对蒋怀志说:“你进来的时候可能没看见,国安的人就在小区外面,之前是蒋危带来的人拦着不让进,这会儿,应该已经到门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