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景山9号院(71)
蒋危起来洗漱穿戴好,进厨房把粥煮上,然后坐到书桌前扯了张纸,思索片刻,拿起钢笔飞快地写下两行字,拿手机把纸压住。
天还没大亮,窗帘拉得紧,庄玠睡得很熟,蒋危又坐在床边看了一会儿,手指梳理着他的头发,直到开会快迟到了才开口:“饭在锅里,条子我放桌上了,抽个时间去看叔叔吧。”
他亲了亲庄玠露在外面的耳朵,拿上外套出门了。
房门关上不久,庄玠缓缓地睁开眼睛,在黑暗里无声地望着桌上那张纸。他拿起手机,点开微信,找到与程昱的对话框,那里有一条昨天的聊天记录。
程昱让他想办法拿到探视许可,如果想单独见人,他可以帮忙调开看守。
庄玠把字条装进大衣口袋里,又拿了一样东西,然后给程昱回了条微信:“就今天吧。”
在监委下设的一个留置所,庄玠三年来第一次见到他父亲。
按规定干部留置的时间最多六个月,时间一到,如果案子没有结果,上级监委会介入,很少有人在留置所待这么久。9·22案的卷宗压在纪委,上级不肯交接,每隔六个月军方就会重新提交证据,让案件进入下一轮审理,借此一直把人扣在这。
房间门打开,看护人员在外间喊了声:“庄秦山。”
庄部长的名字,一半是妻子赋予的,一半是家乡赋予的。他坐在一尘不染的玻璃后,看着一道熟悉的身影走进来。
留置所的房间用的是浅色系软包装修,庄玠穿着黑色风衣站在门口,十分显眼,他一手插着口袋,半张脸都遮在领子里,眉心蹙起一道如同刀刻的皱痕,整个人看上去格外冷肃。
父子二人隔着玻璃,就这么一言不发对视着。
过了一会儿,庄玠拉开椅子坐下,缓缓拿起了桌上的电话:“……爸。”
庄部长狠狠地拧着眉,好多话到了嘴边,又如鲠在喉,分别的时候庄玠才刚从公安大毕业,他一个人把孩子带大,还没来得及好好看一看自己栽培的苗子,他觉得起码该说说儿子瘦了,变了,但什么都说不出来。
程昱在外面监控室翘腿看着,忽然站起身,掏出一根富春山居,拍了拍的旁边看守:“兄弟,出来抽一根。”
庄玠握紧了听筒,拿出录音笔放在桌上,语速加快:“爸,我时间不多,有几个问题想问你。”
庄部长看了一眼摄像头。
“没有人在看,我把案情整个梳理一遍,爸,你只需要指出错误的地方就行。”庄玠整理了一下思路,按下录音键,“三年前,9月17日,黎宗平在版纳落网,公安部第一次接到接收嫌疑人的指令。”
“小庄……”庄部长静默片刻,双手拿上来,十指交错在一起,神情复杂地道,“你问吧。”
“9月18日,红头文件正式下达,交接流程同时传入部委方面,军方准备了两份押解计划,如果在进入延庆山区之前发生意外,自动开启应急预案——但是直到进山都平安无事。”
“9月22日,公安方面出车前往机场,到达后被要求同时运输从黎宗平处收缴的实验用四级放射物,因为情况紧急,没有做进一步防护措施。”
庄部长插话道:“没什么太大出入。押解路线图不会提前解封,你们分局调来的那几个警察也不清楚具体行程,甚至在进山前,除了我,没有人知道具体走哪一条路。”
“22日晚八点,押解车进入事发地带,遭遇狙击枪袭击。”庄玠说到这停顿了两秒,旋即接着道,“车上的放射性气体受到冲击,引擎失控坠崖,至谷底发生爆炸,车上四个警员全部牺牲,犯罪嫌疑人潜逃。”
“小庄,这个案子没有你想的那么简单,”庄部长叹了一口气,“没有证据是一方面,有了证据,怎么越过军委递给上面,也是个问题。这三年在留置所,我不开口,案情可以胶着,我一旦开口,说不出他们想要的,就没有以后了。”
“我在延庆护林员的工作站,调到了军方没来得及清理的监控,当年那一枪,我知道是谁开的,我也有办法拿到物证。这个案子我一定要翻,现在还有最后一个问题……”
庄玠语气一顿,似乎有些迟疑地开口:“爸,你好好回想一下,北京方面接收嫌疑人前,有什么人进过你的办公室?”
庄部长沉吟半晌,缓缓道,“小庄,政治上的东西,大多无关正义与否,只在于站队和选择,有些时候只是走的路不同,爸爸不希望这些东西影响你们的友谊。”
庄玠搭在桌上的手骤然攥紧了袖口。
“是你蒋叔叔,蒋怀志。”
第38章
留置所背靠水库建在群山中,潮白河从此奔流而过,半山腰修了一座六角亭,朱红梁瓦在湖光中倒映出粼粼的影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