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景山9号院(44)
出院那天,庄玠穿了一件米白色的高领毛衣,站在街口堆簇的雪中,艳阳照见雪光,衬得他整个人像一尊施白釉的瓷器。
陆则洲把车开到他面前,摇下车窗:“特意给你俩当个司机,走吧,送你们回去。”
蒋危放好行李,跑过去拉开后座车门。
庄玠没受伤的那只手扶着门,刚要上车,突然听到后面有人喊他:“庄队长,蒋处长,稍等一下!”
两人同时回头看,一个穿护士服的小姑娘踩着雪跑过来。
“庄队长,您的花在会客室忘拿了。”她抱着一大捧玫瑰,往庄玠怀里一塞。艳丽的正红色,花瓣含露,凌雪盛放,显然是新折下来扎成花束的。
庄玠微微蹙起眉,“我没有花放在会客室。”
“哎呀,就刚刚才送到住院部的,您临时办出院,肯定是人家还没得到消息,来探望的。”小姑娘把扎花的彩纸翻开,找出一枚小卡片,指给他看,“喏,名字都写着呢,就是给您的。”
卡片上几个笔锋凌厉的字:庄玠,祝贺康复。
蒋危看到那字迹,脸色微微一变,“送花的人长什么样?”
小姑娘摇摇头,说:“都不知道什么时候送来的呢,还以为是庄队长忘了带走的。”
蒋危的脸色一时变幻莫测,他把花拿过来看了看,扔到后备箱,一言不发地上了车,关门的声音大到像要把门卸下来。
陆则洲一边发动车子,放了个音乐,转头问:“回家吗,你们?”
“不回,去秦皇岛。”西米露躺在真皮坐垫上,打了个滚,蒋危赶紧抱住它,把庄玠的手轻轻从狗肚子下面挪出来,防止被压到,“爷爷知道你住院,打电话来,让我接你回去吃个饭,住两天,好久没见二老了。”
庄玠轻轻“嗯”了一声,脸转向窗户。
“你什么时候走?”陆则洲从后视镜里看了蒋危一眼。
蒋危不想在车里聊这次的任务,上面的意思是要调动警力,依旧联合抓捕,他怕庄玠知道了,会写申请跟着一起去。但是陆则洲问起了,也只好说:“应该就这十天了。”
“我们27军没接到消息,派的哪个部队?”
“驻京部队不能动,领导的意思,要重编雪鹰大队去执行,警方配合。”
“是蒋叔叔提议的吧。”陆则洲的语气毫不意外,“你要真抓到了人,那可是要出个大风头了,他的职务也能往上再提一提。”
蒋危心不在焉地跟他说话,一边偷看庄玠的表情,提心吊胆的。
这时候如果庄玠开口,要跟他一起去,他真的不知道该怎么拒绝,好在庄玠自始至终只看着窗外的雪,脖颈转出一个漂亮的弧度,阳光灿烂,鼻梁落了层柔光,连颈部经脉的纹理都隐约可见。
蒋危静默看着,心里忽然生出一个念头。
“黎宗平血型符合,凝血因子活性也高,如果让他帮助患者更换全身血液系统……是不是能治凝血功能障碍。”他被自己大胆的想法吓了一跳,又隐隐觉得兴奋,好像看到了一线曙光。
车开到十字路口,陆则洲连忙踩下刹车,车身颠了一下,他有些诧异地说:“理论上是这样,但是黎宗平那人,他是个极端种族主义者,觉得自己的血珍贵无比,想从他身上抽一管血做实验,他都能炸了实验室叛逃,怎么会愿意换血给人治病?”
蒋危没有再说什么,他仰起头靠在座椅上,指背摸了摸庄玠埋在毛衣领里的脸,目光微闪。
第24章
车在高速上开了四个小时,到秦皇岛已经是下午。
北戴河临海而建的军区疗养院,一峰压水,三面晴波,红墙绿树接着碧海蓝天,小别墅点缀其上,住着许多部队上退下来的首长干部。
自从庄玠上大学走后,家里冷冷清清的,庄老政委就和爱人搬到这边,邻里邻外,也有人作伴。蒋老司令腿寒,每逢冬天,在北京待不住了,也会带上老伴过来度假,就住老朋友隔壁那间小洋房,每天出门晒个太阳都能碰见。
人上了年纪就怕孤独,老爷子经常跟蒋危打电话抱怨,说两家门挨着门,你挑个周末把小庄庄捎上,来看看我再看看隔壁政委夫妻俩,顺便的事儿,还替你们节省时间,怎么就不愿意呢。
来回说了好几次,没想到有一天那混账孙子真把人带来了。
上高速的时候陆则洲被家里一个电话叫回去,蒋危于是欣然揽下了司机的活儿,在路上买了两盒点心,带着他的宝贝儿直奔北戴河。
午后阳光正好,政委夫人正拎着小喷壶,侍弄两棵柿子苗,她在屋前那块空地整了个菜圃,种的小番茄,蘸上糖酸酸甜甜的,她家庄玠就爱吃这个。海风时不时吹过来,老人家两绺银白的碎发飘在眉骨上,碎花衬衫一荡一荡的,岁月至静至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