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景山9号院(35)
两人隔着香烟雾眼神较劲儿,谁也不说话。
梁远一下子反应过来,嚎叫道:“二少,你不厚道,跟自己人玩还耍老千,我告你们政委去。”
“告去,我们院政委姓庄,别找错了啊。”蒋危笑得更欢了,心想政委就在我家床上躺着呢,每天跟我亲亲抱抱,你赶紧告诉他三里屯有人开赌场,让他给程总送一副银手镯。
他话里话外威胁的意味太明显,程昱脸上快挂不住了。
这回连梁远都看出了不对,几个人从小一处长大,蒋危挂着他爷爷的上将肩章,指挥手下那帮小弟四处耀武扬威的时候,程昱就充当他的参谋长,跟在后面出谋划策,两人是总参大院出了名的铁哥们儿,竟然能在牌桌上杀得你死我活。
他呆愣着结结巴巴问出一句:“这……今儿这是怎么了?”
陆则洲慢吞吞地朝蒋危瞟了一眼,皮笑肉不笑地说:“情场失意呗。”
“什么人敢让他失意啊……”梁远干笑两声,“这个失意了就找下一个呗,还能吊死在一棵树上,程总,这事你熟悉门路。”
程昱总算抬起头来,精明的眼睛微微闪了一下,“玩也玩够了,喝两杯吧。”
他拨通内线,叫人送两瓶酒上来。
送酒的是个二十出头的姑娘,穿一条到大腿根的真丝吊带裙,外头裹着貂,修饰出细长莹白的颈线,锁骨上缀一枚梵克雅宝的四叶草,这打扮明显是下了功夫的,走在外头高贵优雅,下到舞池里脱了外套就是万千风情。
那姑娘上来倒酒,梁远借着昏暗的灯光看她,琢磨着说:“我怎么瞅你……有点眼熟,嗳,抬起头给我看看。”
程昱说:“是眼熟,童静,主持央视钢琴访谈那个节目的,自己也是Peabody的学生,跟好几个钢琴名家都合奏过。”
“弹钢琴的你叫来干什么,弹麻将吗?”蒋危头都没抬。
“你怎么知道我这儿没钢琴?”程昱拍了拍他的胳膊,“今天咱就雅致一回,玩古典,站到音乐界的鄙视链顶端看一看。小童,给蒋二少弹一首。”
童静应了一声,把包厢的灯光调暗了些,转成一束射灯打到角落。
落地窗前面还真放了一架三角钢琴。
童静脱掉外套坐过去,揭开黑丝绒盖布,灯光柔柔的,笼罩着她线条漂亮的肩颈,十根保养得像玉似的手指搭上黑白键,略试了两个音,乐声很快顺着她的指尖流淌出来,节奏轻快,斯卡拉蒂的D大调奏鸣曲。
这曲子是钢琴十级的考级曲目,高中的时候庄玠天天练,准备考级,后来有很长一段时间他都在反复弹这首,因为庄妈妈去世了,庄玠的钢琴也就停在九级,再也没碰过。
往事重现,蒋危不自觉抬了一下头。
包厢里灯光很暗,只有钢琴披着一层光晕,他的目光正好落在那弹琴的手指上,然后就定住了。
第19章
庄玠有一双很漂亮的手。
三岁的时候,总参大院给庄老政委做寿,军委几个领导携家眷围一桌,谈笑间,大首长家的夫人拉住小庄玠的手,把指头一根一根展平放在腿上,左看右看,惊叹道,这孩子手指又细又长,真好看,适合学钢琴。
那个年纪的小孩子,还不懂事呢,大人间聊起来都是说漂亮话,没别的词能夸,光在老天爷赏的东西上做文章,好看的小孩夸漂亮,不好看的小孩夸听话,不好看也不听话的,就说你家小孩哭起来嗓门大,多结实啊。首长夫人随便提一句,也不是真的要庄玠去学钢琴。
庄妈妈本来没把这话当回事,听过笑过就忘了,到年底春节汇演的时候,文化部报了几个节目,正好就有一首钢琴和竹笛合奏的《沂蒙颂》。
一家人去看演出,庄玠坐在观众席,穿着小黑皮鞋的小脚搭在前座上,一下一下跟着曲子打节拍,庄妈妈心里一动,多嘴问了句,想不想学乐器呀,钢琴和竹笛你挑一个。
庄玠想了想,选了钢琴,庄妈妈说好,那咱就学钢琴。
孩子要培养什么爱好,家里当然全力支持,庄老爷子专程托人请了央音的老师,每周派车把人接来家里,上两个小时一对一课。
那时候庄玠四岁,梳着当时风靡亚洲的林志颖同款头型,几根纯黑的头发飘在额头上,穿花衬衫,西装裤,像个小大人一样坐在钢琴前面,脚还踩不到钢琴踏板呢,琴已经弹得有模有样,学什么曲子都快,老师说这孩子有天赋。
庄妈妈爱惜儿子的手,说是以后要站到国际上演奏的,怕冻伤了,冬天用温水给庄玠洗手,洗完还要涂一层绵羊油护手霜,恨不得像那些港星一样,给买个保险,供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