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从天边来(80)
边雨从画作上抬起头来看了他一眼,笑了笑,接着又低下头:“你想说什么?”
“你给很多人画过吗?”
这话一问出口,方皓辰就想打自己耳光,好蠢的问题。
果然,边雨也笑了:“你是想问我的情感经历吗?”他说完歪了下头,狡黠地说,“没有,你是第一个。”
“我不信。”方皓辰说。
也不知方皓辰的话是不是真的过于蠢了,引得边雨笑个不停,方皓辰想自己本该生气,可是边雨抿着嘴笑的样子好好看,让他也忍不住笑了起来。
“谢谢你,边雨。谢谢你在这里。”
叹了口气,方皓辰说:“换个角度想,你能离开201了,也是件好事。”
边雨的画笔停住了,他垂着眼睛沉默了少顷,说:“其实我现在并不在意是不是要离开201……更何况,我离开的也只是201的躯壳,离不开201的灵魂。”
灵魂?灵魂是什么?方皓辰不知道,他甚至没有想过人的灵魂是什么,更不用说201的灵魂。
此时外面响起了手风琴的琴声,有人则配合唱起了那“长亭外,古道边”的曲子。
方皓辰听着这缥缈的歌声,喃喃念叨着那几个字,竟然一时失了魂。
直到边雨将画作拿到方皓辰面前,说“画完了,老板看看怎么样?”时,方皓辰才回过神来。
可眼前的画,竟然再一次让方皓辰恍了神。
严格来说,边雨画的并不是一幅写实的素描,比如此时在方皓辰的办公室中并没有摞满地的论文,外面也并没有盎然的春意,可是在边雨的画中,地上满满的资料,窗外的阳光透过茂盛的树叶照进来,方皓辰就坐在办公桌前,转过身,冲着边雨笑。
这正是201曾经的样子,也是边雨绣给方皓辰的,201的记忆。
可是方皓辰却低声说:“画得有点问题。”
“哦?”边雨凑过来,“哪里有问题?”
“这里。”方皓辰指着画中自己的眼睛,“我是看着你的,所以我的眼睛中应该有一个你。”
边雨愣了一下,有些无奈地笑了:“这要怎么画?你眼中的我太小了,忽略了。”
方皓辰不同意:“不行,这怎么能忽略呢?这当然不能忽略。
“201的回忆里,不能没有你。”
“那……”边雨沉吟片刻,“我把我的名字签上好了。”
边雨说着拿出钢笔,可是他该写什么呢?
“赠挚友”?他不甘心。
“赠挚爱”?他又不能。
想了想,边雨在这幅画的右下角,写上了几行漂亮的钢笔字——
“赠:
自天边而来的星星
边雨”
方皓辰看着还有些不满意,从边雨的手中接过钢笔,在那一行字上,添了一个“我”字。
“这就好了。”他满意地看着两个人笔迹所组成的落款。
“赠:我自天边而来的星星,边雨。”
第二天,天还未亮,201的所有档案和资料便都被装上了车。
华政委上车来清点人头,一注意到几个研究员哭丧着脸,华政委那带着口音的训话立刻就开始了:“哭丧着个脸干什么?我们是去做思想培训,又不是不回来了,都积极点。
“啊,那个小谁。对,起个歌,让大家唱唱,把这个气氛调动调动。
“真是的,哭什么。”
“政委!”华政委的絮絮叨叨被一个小战士的声音打断,“可以锁门了吗?”
华政委从车上探出头去,看了一眼门卫拿着的巴掌大的铁锁:“锁吧。”说着,他突然想到了什么,“等下!”
他说着三两步蹿下来车:“你上车吧,我来锁。”
“是!”小战士把锁递给华政委。
拿到锁的时候,华政委才觉得,这锁好沉好沉,似有千斤重。他抬头望着201的研究楼,那楼又好远好远,似在重山外。
一阵风吹来,那风中似乎有些呛人的香料气味,竟然熏得人眼睛发红,鼻子发酸,华政委赶紧低下头,吸了吸鼻子,抹了两把脸。
接着他拿起锁,推上201铁门的门闩,“咔嗒”一声,扣上了锁。
这个昼日昼夜运作了二十余年的地方,终于在此时,重回了安静。
华政委长叹了一口气,蹿上卡车,“嘭”的一声关上车门。
“出发!”
随着一声令下,十几辆卡车,便载着201的研究员和研究笔记,开向了另一个方向,一个他们都不熟悉的方向。
其实从昨天起,方皓辰就一直在想,201的灵魂是什么。
是即使在最后一天也依然如往常一样坐在办公室里工作的研究员们?还是4号楼里隆隆作响的精密仪器?是食堂的一顿饺子?还是洒在桶里的烈酒?是车上一首接一首嘹亮的军歌?还是车后飞扬而起久久不曾落下的尘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