捕风+番外(80)
第61章
“许先生病逝了,您这边能来参加葬礼吗?”
半年前,我就陆续收到许家的短信和电话。大数据时代,查一个人并不难。从许连明病重开始,那边就在联系我回去,说他保外就医,想再见见我。
我明确表达过多次,我不会回去。但也没有想到,最后收到的竟是他去世的消息。
也真是难为他了,以前对我又打又骂,恨不得没有我这个劣种。临到要死,竟又想起还有我这个儿子来。
“当你向前迈步的时候,你应该看看脚下是不是深渊。”
我握着手机,躺在床上,脑海中又浮出这句话来。
这些年,我去国远乡,憋着一口气,拼命摆脱和家里的关系。
而现在,我恨的这个人,我的父亲,许连明,就这么轻易被病魔击垮。他没有死在我面前,我收到消息的那一刻也没有欣喜若狂。
好像独自穿过一段冗长而漆黑的隧道,终于可以停下来长长舒一口气。我长久的坚持都成了过时的玩笑,那漫长而决绝的叛逆期终止于许连明的死亡。
我固执的远走,用一种近乎自残的方式抗议。最后才发现,打败他的不是我,是时间,是生命无法逆转的节律。
愤怒、绝望、痛恨早就化为齑粉,一切好像都被时间逐渐磨平,囿于流沙之底,很难再翻腾出波浪。
第二天一早,我就起床收拾行李,因为没打算久待,带的都是些常用品。
“亲爱的,你挺久没出去旅行,这次准备去哪里玩?”房东女士看到我背着背包,带着墨镜,笑着我打招呼。
“我去趟中国。”我很平静地回答,“皮蛋这几天还要麻烦您照看一下,我过几天就回来。”
“去吧去吧,”她过了一会儿又从楼上下来,提了一大包东西,“给你装点特产,带回去分给亲戚朋友。”
“谢谢,”我鼻头一酸,也不好意思拒绝。
在清迈,她一直对我照顾有加。我明白,她是将远在异国的孩子投影在我身上,但还是会想,要是自己能够出生在这样简简单单的家庭,有一对普普通通父母就好了。
飞机经停曼谷降落在首都机场,全程不过六小时,我却用了八年。
司机已经在机场下的车库等候,北京好像一点儿没变,还是那么多行色匆匆的人。
“许少爷。”司机朝我点头。
许家,百足之虫,一个许连明倒下,还有无数个许连明会站起来。回到这里,我又冠冕堂皇成了人口中的许少爷。
我看着窗外倒退的景色,皇城根下,四九城内,过往如云烟。
许连明的葬礼办得很简陋,估计许家的人不不敢大张旗鼓地替一个罪犯办追悼会。
几个看着面熟的亲戚,交头接耳地议论着什么,见我进了灵堂起身让了个位置。
“许棠啊,你这都多少年没回来了。你再怎么埋怨你爸爸,也不至于不认他吧!”
我已经不是当年那个敏感的少年,这种话落到我耳朵里,也挑不起怒意。
我很平静地回答:“那当然,如果他还活着,我的确得叫他一声爸。现在他不已经死了吗?”
“你!”
“我就是来看看,他死了我就放心了。”我毫不在意这群人的眼光,径直走到悬挂的黑白照片前放下一束菊花。
转身的时候,我目光瞥见那个一袭黑色套装的女人带着我只有一面之缘的弟弟,在角落坐着。
几波人,各自围在一起,表情都不尽相同。
“你要是这个样子,你爸的遗产你休想…”方才指责我的亲戚站出来到。
“按照国内的法律,如果有遗产,当然该由我来继承。我休想什么休想?”
“别忘了,你还有个弟弟,非婚生子一样有继承权!”
“哦?那我无话可说,前提是能够拿出证据,证明这是许连明的孩子。”
那个小崽子已经十来岁了,比他妈还高出了一截,垂着头,又往角落挪了挪,显然对眼前发生的一切无地自容。
他这个年纪的孩子,自尊心最强,还没学会大人的寡廉鲜耻。
“行了,各位叔伯。”我说,“他留了什么东西,要怎么分,都不关你们什么事,都别瞎操心了。”
我打了个车,从郊区返程的路上心情格外的轻松。
墨蓝色的天幕宽厚广大,十一月的北京已经很冷了。
透过出租的后视镜,我看到自己许久未剪的头发已经及肩,外套是那年费城周楠风落下的那件,因为冬天老穿,现在都磨破了袖口,显得我像桥洞底下爬出来的流浪汉。
我心情颇好地和司机搭讪,听他一口地道的京片儿。
“您甭说,我看人特准,您的话…”他跟着扫了我一眼,“艺术家!您就说对不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