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度氧化(49)
沈炜宁无法无天惯了,这才被一激灵刺激清醒。他艰难地吐气,半响骂了一句操。
他爬起来披上外套,打算去屋外站一会。诺布撑起上半身,在桌上胡乱摸了一会,丢给沈炜宁一个扁扁的方匣子。“里面有卷好的莫合烟。”他说。
抽烟的话能快点冷静下来,虽然比洗冷水澡危害大点,但也是条件不允许的无奈之举。沈炜宁摇了摇头,“咱俩离远点就行了。”他小声说,“一会就回来。”
差不多是刚关上门,沈炜宁就听见自己的呼吸声被放大。草原上太寂静,马与羊都温顺地垂着头睡觉。他掏出手机,戴上耳机,静静地看完了一段五分钟的视频。然后他抬头,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天上的月亮好像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慢慢饱满。
马上就到第二天了,立春前的最后一个满月。
沈炜宁闭上眼睛祈祷了一会。他没有信仰,也不知道是在向谁求保佑,心里想着,随便哪个神仙听到就行,求个精神寄托。
感觉时间相差无几了,他小心地移开挡着门的木板,轻手轻脚走进去。诺布果然没有睡,狼的听觉是顶级的敏锐,他在沈炜宁转身的时候——鞋底碾过一寸长的羊草,撞落几颗挂在叶尖的水滴——就知道他可能要回来了。
沈炜宁钻进被窝,却是让诺布坐起来,自己从后面环住他,然后披上被子,把两个人一同裹了进去。
“干什么啊?”诺布想笑。
“诺布,还记得下午见面时我和你说了什么吗?”
“说了什么……”诺布把头往后仰,后脑勺枕在沈炜宁肩膀上,杏眼圆睁。他犹豫一会道:“你说带了礼物给我?”
“聪明。”沈炜宁一手攥紧了被子,免得冷风灌进来,一手拿着手机,解开锁就是放映视频的界面。他轻轻说:“你的礼物。”
视频像是谁拿着手机拍的,一阵不明所以的杂音过去,暗幽幽的屏幕上出现一个模糊的人形。诺布疑惑地偏了偏头,接着镜头聚焦,一个短头发的女人出现在视线里。
诺布几乎全身都僵硬起来。一个盘踞在舌尖上的名字蠢蠢欲动,他张了张嘴,却是眼泪先流出来。
“诺布——”女人的表情生动,特别夸张地笑着,像逗小孩一样。“诺布!是妈妈啊,还认得出妈妈吗?”
诺布飞快地擦了下眼睛,睁大眼睛要看仔细点,可是马上又蓄满泪水。他用力地点了点头,“认得。”他哽咽着说,“认得阿妈。”
阿米娜自然是看不见诺布的动作,她对着镜头自说自话,手指滑过头发,说:“我剪了短头发,没有辫子了,也不再包头巾,是不是见到妈妈这样子,还不太习惯啊?”
她勾起嘴角,声音温柔起来。
“妈妈数了下手指,我和诺布很久很久都没有见面了。不知道你长高了多少?样子有没有长变啊?还是肉嘟嘟的小脸吗?
“诺布,妈妈好想你。你一直都是妈妈的乖孩子。我怀着你的时候,你就非常听话,偶尔踢一踢脚揍一揍小拳头。生你下来的过程也很顺利,不到半个小时你就来到这个世界上,你迫不及待地向来见妈妈,是吗?所以你不愿让妈妈多遭罪。
“然后我看着小诺布的牙齿一天天长出来,看着你叽里咕噜哇哇乱叫的嘴巴能慢慢喊出‘妈妈’。妈妈真的好高兴,诺布,你是妈妈的乖孩子,不管你听不听话,你都是乖孩子。”
“妈妈曾经无数次感谢安拉,感谢我有一个这样的男孩,感谢你愿意来到我的家庭,成为我的孩子……”阿米娜突然用手捂住脸,胸口起伏做着深呼吸。再抬头时她用指尖抹了下眼角,破涕为笑,“哎呀,本来说好绝对不会哭的。”
诺布喘不上气,费力地笑了下。
“你是妈妈的礼物,也是妈妈带给世界的礼物。
“你要知道,妈妈总有离开的一天,总有被大家忘记的一天。但是我不会怕,我感觉……我已经活得很精彩了。我走出了草原,看到了大海,你知道吗,就是很多邻居一辈子都见不到的、也想象不到的海。
“我们不止有一种活法。而且,还有诺布会帮妈妈继续这种精彩,对吗?”
阿米娜表情柔和又包容,她的声音戛然而止,视频跳回了开头,屏幕又变成黑漆漆一片。
诺布死死咬着自己的手,不敢大声哭出来。沈炜宁把他的手拿下来,绕到他身前,自己跪在床上抱住了他。
手掌忠实地感触到诺布颤抖的背脊,将这情绪一同感染至沈炜宁。这个视频他已经看过上千遍,可直到让诺布亲眼看见,他才感觉冷冰冰的存储数据脱离了代码和0与1的框架,从此才有了意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