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度氧化(5)
诺布知道自己的腿变成了箭舌豌豆草,松松垮垮地,撑不住上半身。接着是一声闷响,再是清脆一声,诺布的头磕在地板上。
诺布又过了混沌的很多天。他梦里回到草原了,这边的草场和他幼年看到的大相径庭。没有牧羊牧牛的反复踩踏,没有牲畜粪便,种子浮在植被上,牧人的羊鞭一抽,它们就飞到空气里,永远无法深入温暖的土地。
河水断流,洁白的奶水里带着点点沙砾黄。
这样的场景让他悲伤,他情不自禁留下泪来。每当这个时候,他的眼前总能看到阿妈。
仿佛阿妈永远活在了他的眼泪中。
诺布首先看到一对蓝色水钻耳环,还有手上那些饱满耀眼,闪闪发亮的钻石戒指。尽管都是假的,从集市小摊上买来的粗制滥造的东西。
“诺布,为什么到这里来?”面容模糊的女人问。
“来找你。”
“你在说什么胡话,你才多少岁?你19岁,诺布,你是才学会筑巢的云雀,那片天空飞过了吗?”女人手一指,诺布的眼睛跟着那只大钻石晃过去,“还有那里、那里、那里,你什么都没干!你就成懦夫了,要来找妈妈了?”
诺布被劈头盖脸骂了一顿,结结巴巴地说不出话。
“你成了好吃懒做,畏头畏脑的巴依老爷吗?诺布,你很让我失望。”
“不是!”诺布慌张起来,“我只是太想你们了,我很快就回去,真的,阿妈,不要这样,我就是来看看你,没有别的意思,我还要再…再过几十年,我要认真生活的……”
女人的手掌皲裂泛红,抚摸他的脸蛋。她又变得无比温柔。“诺布,好好活下去。”
纸张发出夸啦夸啦的声响,一个头发花白的老头戴一副眼镜,伸出舌头舔了下食指,翻开一页白花花的纸张,说,“你先看看这一页的内容,关于‘工资’发放,有不满意的地方我们可以再协调。”
诺布抽了抽嘴角,接过那一叠纸。他瞪大了眼睛去读上面写的东西,余光瞄了一下对面的老头,不由得变得愁眉苦脸。老头真的很像他的语文老师。
“咳。”他清了清嗓子,摆出一副老谋深算的神情,说,“关于绩效奖金呢?”
老头比了个“耶”。
“两千……”诺布摇摇头,“有点少了。”
老头像听见什么笑话,“二十万。”
诺布立刻低头咳嗽,被口水呛着了。“嗯……好的……让我再看看。”
他盯着纸张,一会皱眉,一会叹气,还时不时翻回前几页。老头一直坐在对面,也不催促。
天知道,诺布在看什么。
每日……一……和……
诺布在认字呢。
怪他,从小就不爱读书,八岁了才被阿妈像拎奶牛崽一样拎进教室。上课也马马虎虎,倒是捅鸟窝,捣蚁穴,摘野果精通得要命。
读到十岁就辍学了,从库尔勒市离开,然后便一直流浪。
别说读不读得通那些专业词汇,就连字他都认不识几个。
可惜,他偏就倔性子,不愿去问老头,也不愿露怯,怕被宰。这是他早就摸索出来的经验,不管懂不懂,先装再说,不然那些人指不定在他身上打什么主意。
“行吧,还……还将就。”他揉揉额头,一副不甚满意的样子。
“没有异议的话,那就签字吧。”
诺布握紧了笔,又松开,片刻后在上面龙飞凤舞地画了几笔。
“诺布·阿尔斯兰。”他补充道。
天上没有掉馅饼的好事,诺布知道,连奖金都这么高,那他干的肯定是高危行业,受伤卖命都是小事情。
反正他也要活不活的,早死了更好。
这么想着,天真的诺布甚至哼起了小曲。
老头整理桌上的文件,将他们规整地放入公文包,临走前说,“我看你也是没经历过的,这几天你可以了解一下男性之间如何进行性交流,等五爷来的时候不要让他失望。”
诺布哼的小曲直接尾音上扬变调成了“嗯——???”
等等?!
诺布瞬间跟着冲出去,老头已经乘上了电梯。
“嘿!等等!站住,你说清楚!”诺布从楼梯上飞速而下,在老头之前飞到了一楼。
“你,你解释一下,”诺布绷带下的心跳得飞快,“什么叫……男人之间……嗯嗯嗯?”
老头比他矮两个头,此时高扬着下巴,使得自己能垂下眼睛看这个高大的小伙子。
他勾了勾嘴角,随即——“哼!”一声,扭头就走,仿佛非常瞧不起这种卖身求钱的年轻人。
诺布没有再追上去,眼睁睁看他离自己越来越远。
他茫然地想:我好像做了什么不得了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