解瘾(7)
不经意的,一抬眼,谢洛生心头一跳,他几乎以为容述在看见了他。
可只那么一眼,容述又转开了目光,仿佛不过是随眼扫来的,微不足道。
谢洛生心魂都飘荡,一时间说不清自己心里是什么滋味。
直至曲终戏了,容述上台谢座,底下喊“容老板”的声浪要将屋顶都掀了去。谢洛生身边的几个医生都似乎受了感染,纷纷鼓着掌,叫着容老板,容老板。
容老板——谢洛生将已经凉透了茉莉花茶饮了下去,看着容述满头珠翠,戏妆还未卸,做了个福,身段修长柔美。
谢洛生听见容述淡淡地说,“多谢各位捧场。”
话音一落,呼声更高了,不知是不是戏楼里人太多,谢洛生竟觉得有些闷,脸颊也泛着热,他说,“我们走吧。”
第5章
谢洛生从来没想过自己会喜欢上听戏。
医院离容述唱戏的喜悦楼近,谢洛生暂时是个实习的医生,不忙,下了班没回家,径自往茶楼去听容述唱一折戏,再慢悠悠地自己回家。
容述是当红的角儿,他看着高岭之花也似,对唱戏倒是真喜欢,隔三差五就会亲自去唱上一出。每逢着他的戏,票总是分外难买,有一回谢洛生还高价从别人手里买了一张。谢洛生只听戏,不拘远近,安静地坐着看着台上的容述演虞姬,唱杜丽娘,才子佳人,王侯美人,各色姝丽,都是容老板。台上的容老板千姿百态,嬉笑怒骂,哀婉或缱绻,轻易就挑动别人的伤悲。
谢洛生去过几回戏楼,自个儿还没觉得怎么样,医院里的同事先打趣他,“洛生,又去听戏啊。’
谢洛生愣了愣,旁边韩宿撞了撞那个同事,解释道:“之前老李从茶楼路过,刚巧看见你。”
不知怎的,谢洛生突然有点不自在,脸上却依旧平静着,只嗯了声,没多说什么。
韩宿说:“没事,看个戏而已,你是去看容老板唱戏吧?”
谢洛生看着韩宿,轻轻点了点头。
韩宿露出一脸果然如此的表情,挨过来,凑谢洛生耳边说:“不过师哥提醒你啊,听戏可以,捧戏子不行,那都是封建做派,你可不能学那套。
谢洛生哭笑不得,说:“师兄多虑了。”
“哎呀,师兄就是提醒你,”韩宿拍了拍他的肩膀,“你做事一向都有分寸,我可提醒你,咱上海喜欢容老板的数都数不过来,你听戏就听戏,别飞蛾扑火。”
“容老板再美,那也是个货真价实的男人。”
谢洛生顿时就笑了,轻声说:“师哥,我知道。”
“先生,今天还是送花篮吗?”戏楼里有茶博士,躬着身,凑过来问谢洛生。
谢洛生回过神,“嗯”。
来听戏的都是容述的戏迷,个个都热烈,拉横幅的,赏金条银元的,撒钱扔镯子的,甚至还有挂剧照的。谢洛生见了几回,多看了两眼,有个茶博士眼睛尖,见他目光打提溜进后台的花篮里看了几眼,殷勤地凑上去,说:“先生,买花吗?”
还说花会亲自送给容老板,谢座时,花就摆在容老板身边。
谢洛生迟疑了一下,说,买。
茶博士眉开眼笑,说,“哎,先生您要写点什么?
花篮里摆了红纸,有人会落款,更有不吝表达对容老板喜欢的。
谢洛生说:“不用写什么。”
这样的事有一有二就有三,谢洛生来了就给容述送个花篮,很是低调。
谢洛生想,容述的戏唱的确实好。
谢洛生不是每天都能碰上容述唱戏的,有时也会随意听听别人的戏,可不知怎的,总觉得不是那个味儿。
好像同一折戏,别人唱来寡淡如白开水,容述一亮相,整个戏台都亮堂了。
谢洛生想,他这是欣赏艺术,京剧是国粹,是艺术,就同他在国外去看歌剧电影一般,没什么两样。
直到那天,下了大雨,磅礴大雨,电闪雷鸣的,风雨刮得黄包车夫的车篷子都要飞出去。
谢洛生站在戏楼外,雨水踅摸进来,打在脸上,凉的刺骨,须臾就将里头的热气驱散了。谢洛生看着这雨,有些发怔,今日容述唱的是晚场,散戏就开始下雨,如今已经等了半个小时,雨愈下愈大,不见停。
天已经很晚了。
突然,旁边有个人说,“是谢少爷么?”谢洛生抬起头,是个年轻的小姑娘,对方笑起来,“谢洛生谢少爷吧?
谢洛生点了点头,说:“你是?’
小姑娘明眸善睐,笑盈盈地说:“我是容家班的。”
容家班是容述的戏班子。
谢洛生心跳得快了几拍,隐隐约约地想,难道容述知道他来看他的戏?
可又想,可能是凑巧吧,每天来听容述唱戏的人这么多,容述在台上,怎么会看台底下有谁在听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