解瘾(49)
二人这段师徒缘分也就这么结了下来。
容述跟着苏寒声进了屋子,屋子里烧着炭,暖融融的。下人接过容述的大衣,又泡上茶,便知机地退了出去。师徒二人相对而坐,容述提壶给苏寒声斟了杯热茶,说:“今年天冷,师父腿上的旧伤怎么样?”
苏寒声年轻时唱戏落下了病根,逢着湿冷的天气,膝盖就疼得整宿整宿睡不着,有时还要靠打针才捱得过去。
苏寒声摸了摸巴哥犬,让它径自去玩儿,闻言笑道:“也就那样,老毛病了,实在疼就让你给我找的那个洋医生打上一针就好了。”
容述说:“南方天气好些,便于养病,师父——”
他还没说完,苏寒声就摆了摆手,道:“毓青,你的心意我心领了。”
苏寒声说:“你知道我向来不爱动弹,这几年总觉着自己老了,一年不如一年,不想瞎折腾。”
容述看着苏寒声,说:“一切我会打点好,师父只管养好身子,若舍不得沪城,等开春了我再接您回来。”
苏寒声笑了笑,说:“不想走啦。”
“现在这个世道——活着都遭罪,”苏寒声喝了口热茶,慢慢说,“我这点病痛,算不得什么。”
容述一言不发,苏寒声目光落在容述脸上,犹豫了片刻,道:“你和你师弟,真散伙了?”
容述垂下眼睛,淡淡道:“是。”
苏寒声叹了口气,说:“就没有一点挽回的余地了?他虽不是我一手教出来的,可怎么说你们师兄弟都一起唱了这么久的戏,哪至于因为一个封箱戏就闹到这个地步?”
容述说:“不是因为封箱戏。”
苏寒声是听过何少桢要去拍电影的那些小道新闻的,道:“便是他真要去拍电影,若是不耽误唱戏,也不碍事。”
“毓青,你是知道他的心思的,戏和电影,他肯定选戏。”
容述抬起眼,说:“他选戏还是选电影,都和我无关。”
“不必再说了。”
苏寒声深深地看着容述,忍不住又叹了声,“你啊。”
他说:“你这样,哪个受得了你的脾气。”
容述不置可否,他摩挲着掌心的茶杯,不知怎的,他脑子里竟浮现了谢洛生的身影。
喜悦楼里乐声铿锵,热闹闹的,已是座无虚席了。
谢洛生来时,台上正唱着一出《鸿鸾禧》,金玉奴正要同那莫稽成亲,一拜天地二拜高堂好不喜庆。
他来得迟了,索性远远地站着,台上的金玉奴神态娇俏,眼波流转,倒真有几分新嫁娘的意味。容述一双眼睛生得顶好,扮上妆,妩媚娇娆,嬉笑怒骂,全在那双眼睛里。到了台下,清凌凌的,就有几分散漫的冷淡,可当真温柔地望着人时,简直能将人溺死其中。
谢洛生听着满堂的喝彩声,恍了恍神,心里不自觉地生出些骄傲,偏又想,容述是他的,便不可控地生出几分狭隘的占有欲。
他脸上不见喜怒,喜悦楼里的茶博士早已认识了谢洛生,见了他,招呼道:“您来了,真不巧,今天已经没座儿了。”
谢洛生说:“不碍事。”
茶博士说:“今天是容老板年后第一次登台,都是冲着容老板来的,早早就坐满了。”他陪着笑,道,“您今儿还送花篮吗?”
“送,”谢洛生语气平淡,道,“二十个。”
茶博士“哎”了声,眉开眼笑,道:“您稍等,小的这就去安排,要署上您的名吗?”
谢洛生看了他一眼,茶博士当即了然,飞快地应道,“小的明白!”
谢洛生客客气气道:“有劳了。”
不多时,贴着谢洛生名字的花篮就摆上了戏台,容述登台谢座,一眼就瞧见了那一簇簇花篮,林林总总,像铺出了一条花路。容述眉梢挑了挑,目光自座下转过一圈,台下乌泱泱的都是人头,容述却莫名的一眼就看到了谢洛生。
年轻人站在远处,脸上没什么表情,目光很专注,似乎是察觉到了容述的视线,谢洛生脸上露出淡淡的笑,眉梢眼角都柔和了。容述心头动了动,刹那间,竟有种这偌大茶楼,只有谢洛生一人是鲜活的感觉。
后台。
谢洛生甫一踏入,容家班的人就笑盈盈地冲他打招呼,说:“谢医生。”
“小谢医生,新年好!”
谢洛生说:“新年好。”
有人已经卸了扮相,穿着厚重的棉服在收拾唱戏的道具,来来往往的,约莫有二十来号人。
春迎见了他,眉眼弯弯,笑道:“小谢医生!”
谢洛生脚步顿了顿,颔首道:“春迎姑娘。”
“新年好哇,小谢医生,你是来找班主的吗?”
谢洛生有点儿不好意思,他摸了摸自己的鼻尖,嗯了声,春迎侧身道:“班主说您来了直接进去就好,我们班主还在里头卸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