解瘾(3)
走得近了,里面竟然传出模糊的西皮二黄声,高高低低,有几分缥缈悠远的感觉。
谢洛生怔了怔,就见里头正坐着个人。这人穿着身黑色的睡袍,很精致的款式,大抵是天生的自然卷,头发很漂亮,半闭着眼睛靠在深色的皮质沙发里,手搭在一边,肤色白,五指修长匀称,指头夹着根香烟,细细袅袅的烟腾着白雾。
指尖合着留声机里的唱腔一点一点的,看着很慵懒散漫。
许是听见脚步声,那人睁开眼,正对上谢洛生的目光。
四目相对。
谢洛生尴尬又不自在地错开眼,胡乱地想,这是容述家中的女眷?容述好像没有结婚——突然,他听见容林叫了声,“先生,您回来了。”
谢洛生愣住了。
……容述?
容述抖了抖烟灰,淡淡地嗯了声,嗓音低低的,看着谢洛生。
容林说:“先生,这是谢洛生谢少爷,今天下午到的上海。”
谢洛生极快地收敛了心神,看着容述,开口道:“容先生。”
容述收回目光,说:“路上还顺利?”
谢洛生道:“挺顺利的。”
二人都是性子淡的人,话也不多,谢洛生仍有几分震惊和恍惚,一时间更不知说什么。
容述并不在意。
他说:“房间收拾了?”
容林赶忙道:“收拾好了,我这就带谢少爷上去。”
容述说:“你去让青姨做些吃的,”他看着谢洛生,“我带你过去。”
长长的木质回旋楼梯,二人一前一后,容述只抽着烟,没说话。
谢洛生看着容述的背影,容述长得高,五官深邃,鼻子高挺,眼睫毛长而浓密,轮廓是一种模糊性别的精致漂亮。
他指尖一点猩红烧了大半,抬手抽了口,白烟丝丝缠绕在圆润的指头,尼古丁慢吞吞地钻入了谢洛生的鼻尖。
突然,容述停住脚步,转过头,看着谢洛生,抬手指了指,说:“你以后就住这儿吧。”
谢洛生抿了抿嘴唇,道:“好。”
容述似乎也没什么说话的兴致,挥了挥手,直接就走了。
鬼使神差的,谢洛生将目光又投向容述的背影,一只手搭上扶手,不自觉地捏紧了,心里恍惚和不安定感更重了。
第2章
谢洛生一晚上没有睡好。
梦里仿佛还在白色的邮轮上,渡过漫无边际的海域,飘飘荡荡,腥湿的海风裹挟着凉气,侵入骨头缝里。
转眼间他又踏进了容公馆,点了壁炉,暖融融的,将潮湿阴凉都阻绝在外头。深色的欧式沙发上坐着个长发女郎,点着烟,神态慵懒淡漠,让人望而止步偏又忍不住一看再看。
烟味缠缠绕绕的,钻入鼻尖,透着股子纸醉金迷的浮华。
谢洛生醒来时天已经大亮了,外头还下着雨,淅淅沥沥的,敲打着窗户。
谢洛生站在窗前,拉开厚重的窗帘,远远望去,看着陌生的景象,将手贴上冰冷的玻璃,慢慢的,终于有了几分已经回了国的感觉。
容述已经走了,去了戏园子。
容林对谢洛生说,谢少爷要是想听戏,他可以让司机送他去。
说完,又笑,言语之间颇有几分骄傲,接着道,容先生的旦角儿很好的,就是真正的梨园大拿听了也要竖拇指。
谢洛生对京戏谈不上什么喜欢不喜欢,少时在苏州倒是会跟着他母亲听听戏,听听评弹,这么多年出国留学,看的大都是新式的歌剧、电影。
谢洛生脑子里浮现容述的模样,记忆里那张报纸上的照片已经泛了黄,变得模糊了,不知怎的,一下子又鲜活起来。
就如容林所说,容述鲜少待在容公馆,自那夜后,谢洛生就没有再见过容述了。
谢洛生在沪城有几个朋友,都是以前一起读过书的同学,玩的不错,他们知道谢洛生回国后,约了他出去玩。
谢洛生没有拒绝。
都是年轻人,当中一个叫顾培的,组了局,就在百乐门。
顶热闹的地方。
舞厅里红红绿绿的灯光炫目,光怪陆离,笼罩着舞池里扭动的身躯,娇娆的歌女一把撩人的嗓音,唱的是情意绵绵的词,曲调悱恻,说不尽的儿女情长。
顾培说:“洛生,外头有什么好的,你一去就是三年。”
谢洛生靠着沙发,手指修长,说,“没什么好的,完成学业而已。”
另一个叫程远的笑道:“学业?洛生,你真想当医生啊?”
“你大哥又去了报社,你们家公司不管啦?”
顾培拿手指了另外两个,“去去,你们以为洛生和你们一样,叫什么——”他笑得一副纨绔浪荡子的模样,拍了拍谢洛生的肩膀,“败家子儿,扶不起的阿斗,天天混吃等死,咱们洛生可是真有大志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