解瘾(104)
容述话说的很平淡,谢洛生心痛如绞,眼泪止不住,容述不该是这样的,他是多高傲的人,竟为了自己低头退让到这个地步——原来爱也能摧心肝,能杀人,谢洛生毫无半分喜悦,只觉得心疼得厉害,满面泪痕,几乎喘不过气。
容述说:“沪城一旦沦陷了,这里就是另一个战场,我若是活不了,咱们就一起死在这里,可无论怎样,都比我日夜担心你死在战场,死在我看不见的地方好。”
“到时你不要怨我。”
谢洛生哭得不能自已,伸手搂住容述,眼泪一颗一颗砸在他肩头。容述轻轻拍着谢洛生的后背,他知道,谢洛生再走不了了。
他妥协了。
容述心里冷静地想,他也退让了。这是容述想了几日的结果,谢洛生脾气倔,即便他真的把人送去了港城,也未必能阻止他去前线。可与其让谢洛生死在战场,不如把人困在自己眼皮子底下,只要他活一日,就能护谢洛生一日。
谢洛生到底还是舍不下他。
第72章
这一仗打得久,在连绵的轰炸声里,酷暑悄然离去,不见半分秋意,空气里无时无刻不弥漫着硝烟的刺鼻味。
当日沪城火车站的轰炸死伤近千人,火车站一带都成了焦土,其惨烈如同一把悬在沪城百姓顶上的刀,无不战战兢兢。没过几天就下了暴雨,雨接连下了两天,谢洛生没有去过,却见报纸上道是地上的雨水都是红的。
战事胶着,十一月初,薛明汝的岳父宋将军被流弹击中,殉了国。
容述和谢洛生知道这个消息的时候,心都沉了沉。且不论他和薛明汝私交甚笃,宋将军的身死于沪城而言,无疑是雪上加霜。
没两天,容述就接到了谢洛生的电话,说宋舒婉进了医院。容述匆匆过去时,薛明汝坐在急诊室外的椅子上,垂着头,满身的颓丧。
容述抬腿走了过去,拍了拍薛明汝的肩膀。薛明汝抬起头,困兽似的一张脸,眼里都是血丝,“毓青……”
容述低声说:“舒婉会没事的。”
薛明汝眼里闪过几分痛苦,说:“我本来想瞒着她,可还是没瞒住,舒婉受不住,从楼梯上摔了下去……”他抓着自己的头发,声音都有几分抖。
谢洛生轻声说:“有陈医生在,他的医术是一顶一的,薛太太一定会没事的。”
如今沪城南市一片混乱,每天都有不知多少难民涌入租借,医院里亦是人满为患,谢洛生所在的医院在英租借内,相对太平。距火车站轰炸已经过了两个月,谢洛生伤在背部,将养了许久就回了医院工作。
韩宿已经辞职离开医院,去了前线。
容述和谢洛生都没有说话,沉默地陪着薛明汝,急诊室门上的灯闪得人心头发慌。不多时,戴着口罩的医生走了出来,道:“送来的及时,孩子保住了。”
薛明汝浑然未觉:“舒婉呢?”
医生道:“薛太太也脱离了危险,薛先生放心。”
薛明汝松了口气,脚下一软,险些摔在地上,所幸容述眼疾手快,抬手扶着他。薛明汝勉强对容述笑了笑,说:“我没事。”
宋舒婉躺在病床上,沉沉地睡着,脸色苍白不见血色。
薛明汝站在玻璃边看着里头的宋舒婉,心有余悸地喃喃道:“还好舒婉没事……”
“不然我真不知道怎么办才好,更没有脸去见岳父。”
容述道:“休息一会儿吧。”
薛明汝深深地吐出一口气,他摘了眼镜,揉着酸涩的眼睛,二人都坐在病房外,廊道上静悄悄的。
薛明汝说:“毓青,沪城守不住了。”
容述看着薛明汝,薛明汝极重仪表,向来一丝不苟,如今头发乱糟糟的,下颌生了青茬,掩不住的疲惫。薛明汝说:“我们已经收到了上面的命令,三天后所有部队都撤出沪城。”
容述脸色微变。
薛明汝说:“不但部队会走,我也收到了去江城的调令。”
容述揉了揉眉心,道:“你有什么打算?”
薛明汝坐直了身,摇摇头,道:“不走,舒婉这个样子,根本经不起任何颠簸。”
容述心中了然。
二人心情都沉重,半晌,容述说:“我在法租界内有一处房子,等舒婉出院,你们搬过去住吧。”
薛明汝到底是军政部的人,身份敏感,难免会日本人盯上。薛明汝知道容述的意思,一旦沪城沦陷,恐怕只有租借内,日本人才可能会忌惮一二。他嗯了声,怔怔地盯着病房的窗户,满心茫然。
十一月上旬,沪城沦陷。
沦陷那日,谢洛生和容述都沉默地坐在容公馆内,天阴阴的,浓云翻滚,秋风已经带了几分寒意,敲击着不住作响的门窗。不知怎的,谢洛生想起去年他刚踏上沪城的码头,也是在这个时候,码头上熙熙攘攘,人潮攒动,好不热闹。他坐在容家的车上,隔着窗,望着繁华的沪城街道,心里有些茫然忐忑,又有几分刚回国的兴奋和期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