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有蔓草(57)
的确符合沈观的性格。
傅羽舒推开门,循着楼道往纸条上写的地址走去。
楼下隐隐约约传来说话声,似乎有人站在水池边清洗调色盘,还伴随着此起彼伏的哈欠声。
沈观所在的那间画室灯光昏暗,泛着温暖的橙色光芒。走近一看,傅羽舒才发现,在这半夜一两点的时刻,画室里竟然还坐满了人。
最前方站着一个青年男人,约莫就是那个老张,身后放着一排人形头像。
傅羽舒到时,老张正在讲画。
沈观身形高,人也长得打眼,存在感在十几个人当中尤为突出。在镇中学时,傅羽舒根本没机会和沈观在一个教室,眼下陡然瞧见学习状态下的沈观,一时有些新奇。
老张在上面侃侃而谈,讲技法、讲光影明暗,沈观便神色认真地听着——只是手指间的炭笔旋转不停。
在傅羽舒一个走神的时刻,不知道老张说了句什么,教室内顿时哄堂大笑,沈观也跟着翘起唇角。
他的性格本身就带着点凛冽,看人会让人觉得像是被冬日的风雪刮了个来回。可一笑起来,就宛如春雪消融,日光洒在山涧的溪水之上。
老张眼睛一转,看向沈观:“起来。”
沈观:“?”
老张:“给你讲讲你画面的问题。”
沈观好似是老张特别关注的学生,统一讲画后,还要把人单拎出来数落一遍。
此时傅羽舒已经走得很近了,靠窗的几个学生余光瞥见他的身影,纷纷投来好奇的目光。
老张的声音也终于能听清。
“你爸前些日子又来过一趟,说是要见你一面,你打算怎么办?”
沈观没去纠正老张的称谓,只道:“他人呢?”
“他给我留了个纸条,叫我交给你。等你回来就去这个地址见他。”
说着,老张从裤兜里掏出一张皱巴巴的纸条。
沈观没去接。
他定定地看着远处,目光好似已经放空,半晌过后才笑了下,一把将纸条拽过来:“知道了。”
*
半个小时后,老张发话让他们去休息,多数人拖着疲惫的脚步离去。
剩下的几个要么在埋头画速写,要么在捣鼓自己的颜料。只有沈观一个人靠在椅背上,单手插在兜里,不知道在想什么。
一双脚在沈观身边站定:“哥。”
“嗯?”沈观微微一愣,“你来了?”
傅羽舒早来了,还看了全程。
他知道这次沈观回来,一部分原因是要继续练画,另一部分原因是为了杨志军。
没有什么认祖归宗的念头,沈观始终觉得,和这样一个人因为血缘关系藕断丝连地牵扯着,终归不是什么好事。
他要亲手斩断这根线。
为沈郁青,也为自己。
两人心知肚明,且默契地没有明说。
沈观捻了捻口袋里的纸条,堪堪坐直身体,回身道:“吃东西了吗?”
傅羽舒顿了顿:“吃了。”
“你没吃。”沈观眯着眼,“又撒谎。”
傅羽舒:“……”
他怎么知道的。
沈观站起身,从角落的柜子里拿出一个背包,从里面掏出一个东西扔了过去:“接着。”
猝不及防迎面飞来一个东西,傅羽舒手忙脚乱地接过来,才发现沈观扔的是一块小面包。
“垫垫肚子,等会回去我给你做吃的。”
见傅羽舒默默拆开包装,沈观嘴角噙着笑意,重新坐了回去。
画板上的男性头像栩栩如生,但沈观依旧拿着笔在修改。傅羽舒看不懂,只好蹲在沈观的身边,一边嚼面包一边问:“这么晚了还不休息吗?”
沈观手动得飞快:“还不行,这幅画明天要交。”
傅羽舒想说已经到明天了,但最后还是随着面包咽进了肚子。
他不知道美术集训的强度这么高,熬到深夜都是常有的事。但一想到在紧张的练习时间里,沈观还要分心回义村,甚至在义村的时候,只能自己练习,就忽而有点理解沈郁青的固执了。
教室里只剩下炭笔划过纸张的声音。
傅羽舒蹲了一会儿,发现腿麻了,正准备找个地方扔掉包装纸,就见沈观头也不回地说道:“你先回去睡觉,我过会就回去。”
“不。”傅羽舒言简意赅,拍了拍沾到面包屑的手,“我在这陪你。”
沈观:“?”
他还没说什么,傅羽舒已经三下五除二从背包里拿出一本书,俏皮地眨了下眼:“我作业还没做。”
沈观:“……”
沈观:“行吧。”
夜深之时,就连最后零星的几个学生也扛不住,纷纷打着吓死人的哈欠往外走。
沈观正画到兴头,身边的一切都是外物,维持着一个姿势画了许久,等自己终于觉得满意了,才停下了笔。